老田
田力为,笔名老田,独立学者。主要研究方向:现当代的中国政治经济。原籍湖北蕲春。高中毕业后当过三年职业农民,后考入武汉大学经济系政治经济学专业,毕业后在深圳外资企业打工,后进入一家国有企业担任推销工作,1999年开始大幅减少商业事务,主要时间与精力专注于中国发展战略与宏观管理问题研究。老田研究援引的思想资源主要为中国传统思想资源和毛泽东思想,主要关注方向为国家发展的资源问题与基本政治经济制度方面。由于全球人地关系日趋紧张,最终全人类最终都必须实现与自然和谐相处,走适度发展之路,由于中国人均资源不足,而且无法改变在全球资源分配中间的不利地位,因此必须第一个走适度发展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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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摘要]取消政治和经济上的平等,就肯定要出现阶级鸿沟。重建公共性的努力,如果不能够从制度或者法律上对那些给公权力以“外部人分红”的资本家群体加以节制,就会陷入困境。

    重建权力“公共性”的困境:深度揭示太原警察杀人案背后的阶级鸿沟

    太原警察杀人案发生后,很长时间未能依法追究,这暴露出当今中国政治经济体系中间许多深层次问题。阶级鸿沟的实际存在并且在统治阶级成员心中扎根,就很难在官场输入为公众服务的精神,这是重建权力公共性的首要障碍。建筑业的项目经理人制度,是市场化改革进程中间创造的特殊资本人格化主体,这一主体确实有助于资本增值和利润实现,但其对于法治和权力公共性建设的障碍,也是极其巨大的。为利润而生产的逻辑,从根本上把基层党组织排挤到管理边缘,使其无法履行“党委保证监督职能”,从而也使得党领导与基层社会处于完全断线的状态,丧失了落实立党宗旨的组织基础。而公知们的言说逻辑,肯定是一种有助于中国政治美国化的转型宣传,但却无助于权力公共性建设和法治的逐步落实。

     

    一、公共性对于政权的重要性

    “衙门八字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个谚语在共产党革命胜利后,舆论宣传中间这个民谚被高频次反复引用,民谚深刻地揭示了旧政权完全没有公共性的事实,在其反面则彰显了新政权基于公共性的合法性。像旧政权那样当官的只为有钱人服务,而且公权力的服务还要与收取贿赂挂钩,这就意味着一个政权完全丧失了合法性,丧失了存在的理由,因此,新政权的胜利就是公共性的恢复和上升,就是人民的胜利和少数统治阶级的失败。反过来,在民谚揭示出旧政权丧失公共性的地方,其实就是新政权必须防范重蹈覆辙之地,公共性问题是一切政权都必须经历的共同检验标准。

    以革命方式推翻旧政权来重建公共性,毫无疑问是一种社会成本极高的方法,不能够经常使用,所以,寻求各种防止政权公共性衰退的方法,就是一种理性的选择。革命之后,共产党政府重建政权公共性的努力,经历过漫长的努力过程:共产党进程第一步是撤换民愤极大、欺压百姓的旧官僚,通过镇反、民主改革、三反五反运动,大部分受到老百姓痛恨的旧官僚都被清洗,代之以民众欢迎的群众性干部。共产党进城之初所选拔的群众性干部,原本就是群众中间的先进分子和积极分子,他们从群众中来的事实,至少在一个时期之内,仍然会保持与群众血肉相连的紧密关系(新提拔的干部,其亲戚、朋友和同事、同学乃至于整个的日常交往圈子,都是最基层的群众)。此后,共产党政权的干部政策,极大地不同于国民党和一切旧统治阶级,就是直接地从第一线的工农兵群众中间,选拔积极分子进行“非专职的政治培训”然后提拔为干部——具体地说就是:从工人、农民和普通士兵中间选拔积极分子,在业余时间组织政治学习和生活会进行政治训练,然后培养入党入团,再在需要的时候予以提干。这要算是共产党政权设计的第一种维护政权公共性的制度方法。

    毛时代,还经常性地进行周期性的整风运动,发动群众批评共产党干部,敦促干部改进工作作风,以群众的批评压力,敦促干部与群众打成一片。等到整风反右运动时期,群众性的政治选拔业已呈现出“异化”苗头,很多单位是当权派和马屁精式的积极分子联手,把那些真正的“左派”(批评干部违法乱纪和损害民众利益和共产党政府形象)打成“扩大化的右派”。这说明,从群众中间选拔积极分子进行政治训练在给予优先提拔的制度,在那些不正派的干部手里,业已异化成为培养个人势力打击异己的手段,反右扩大化和文革初期的镇压群众,都检验出干部选拔制度中间的“群众路线”,业已遭遇到极大的歪曲和异化,共产党政权设计的第一道维护权力公共性的防线,已经有可能被从内部瓦解和变质的趋势。

    到文革时期,有组织的群众运动对于当权派的私利私欲的严厉批判,还对长期掌权过程中间的滥权行为,溯及既往进行深刻的追究,这给官场当权派以极大的心灵冲击,通过“惯例”方法给官员心灵深处种下了必须洗心革面、重新做官的惕戒。在整个文革期间,造反派对于当权派和保守派这个政治机会主义同盟的批判,不仅是维护政权公共性的努力,而且准确针对了第一道防线受到异化的问题。1967-1968年重建各级政权之后,因为新成立的政权机构极度精简,高达八分之八十的官员变成了“剩官”,这些剩官有组织地下干校、工厂或者农村,参加体力劳动,不管这些官员心底的怨恨有多深,复旧的愿望又多么强烈,但是却因此多了一份体力劳动者生存艰难的体验。文革虽然没有完全成功,但其诸多直接后果之一是:在那些面对强势当权派的“弱势”群众看来,干部说话要比以前和蔼可亲多了。这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政权公共性的部分恢复。

    其实,不仅共产党人很重视政权的公共性建设,国民党也一样,蒋介石在军事崩溃前夕,对军官们讲话中间,还念念不忘北伐时期的“革命精神”,甚至还派自己的儿子蒋经国去上海“打老虎”,试图在经济领域也做些重建公共性的努力。问题在于其政治上所代表的阶级利益狭隘性,不可能兼容多数人的基本利益诉求,仅仅是有一个好想法和善良愿望,根本就不足以支持他们在重建公共性方面取得最低限度的成绩。

      

    二、权钱交易对于政权公共性的威胁:资产阶级如何按照自己的面貌改造世界

    在共产党建政之初,就非常清晰地看到:一些共产党官员经不起糖衣炮弹的诱惑,其贪腐行为已经危及政权的公共性,损害了共产党的形象,为此,毫不手软并雷厉风行地开展了“三反运动”(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高官刘青山、张子善就是在三反运动中间被揭发出来并处以极刑的。在三反运动中间,发现许多官员的贪污行为是由资本家的拉拢腐蚀引起的,由此开展了“五反运动”(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从“三反运动”与“五反运动”的关系看,资本家群体拉拢腐蚀共产党官员,让这些官员手中的公权力服务于利润实现和创造过程,其后果就是西方政治学所说的“捕获政府”。官员的贪腐行为与资本家群体的贿赂行为,是权钱交易的代表性机制,其后果的积累,就是公权力逐步背离公共性的关键机制。

    马克思高度肯定过资本主义制度,究其原因就在于肯定这个制度的人格化承担者——资本家群体——为了利润而到处开辟市场到处建立联系的努力方向。为了实现利润,资本家到处建立联系,首要领域是官场,权力对于资本实现利润的贡献,大于普通人许多倍,为此,资本家群体愿意对权力执行“按照利润实现的贡献进行分红”。对帮助利润实现的公权力,给予与贡献相匹配的分红,这是腐败的内在逻辑。官员的贪污受贿行为,就是利用公权力服务于利润创造和实现过程,这在很大程度上导致公权力丧失公共性的危机。

    对于国家镇压机器——公检法等机构——而言,这些类型的公权力处于国家机器的后台,与经济和生产过程较为疏远,不执行资源和利益的直接分配职能,通常不是资本需要捕获的直接对象。但是,公检法机构执掌了司法权力,对全社会担负着司法监督职能,如果执掌这种公权力的官员,对于利益纠纷和冲突,能够在甲乙方的利益分配中间,做到完全彻底地偏向甲方,就会让乙方的正当利益受到损失,这个无法通过司法救济追回的正当利益数量,就成为甲方的利润。而甲方的违约不受法律追究,违约侵害乙方正当利益,就成为甲方长期的“非法”利润。在很大程度上,甲方的非法利润是在公权力保护下实现的,这就需要对实现非法利润的保护者进行“分红”。

    根据利润需要来改造公权力的努力,已经进行了三十多年,业已大见成效。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官员,大把大把,官员以私人身份获取资方分红,并以自己手中的公权力服务于利润创造过程,官员个人的趋利行为成为改造公权力服务方向的关键机制,这个改造的成功,本身是资本力量构成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反腐很难触及这一内在的实质性问题,重建权力公共性的困境就在于此。

    地方官员在劳资纠纷中间,一屁股坐在资本家这边,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盖因地方政府官员的升迁,往往与本地GDP数字年均上涨数字有强烈正相关性,对于投资的渴求,往往导致官员放弃执行责任,劳工保护政策和环境保护政策,往往被官员们用来与资方进行交易。亲资本政策不是明示的政策和法律所许可的,但内在地与权力资本家的政治资本积累要求有着内在一致性,这是公权力运作逻辑的灰色地带起作用的机制。这还没有考虑资本通过给权力分红手段,结成官学产媒四大同盟的作用机制,资本家在四大同盟中间利润分红投入到了一定程度,本身就可以降低法律风险,倾向于超越政策和法律的许可范围行事,只要司法救济的概率低于某个比例,对于工人权利的各种赖账本身,就是一种“成本与风险之和小于收益”的经济行为。

    对于资本家而言,工资成本高低是例如多少的抵消因素,而拖欠工资或者拒付工资则成为利润来源。欠薪被法律定义为债务纠纷,基本上很难得到及时和充分的司法救济,而且申请司法救济的成本过高,使得以法律手段捍卫工人阶级生存利益的可能性较差。在一定程度上,对于资本家而言,欠薪或者赖账,有点不干白不干的味道,受到法律追究的风险很低。

      

    三、阶级鸿沟至深:中国新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的看法和要求

    2008年10月底,深圳的林嘉祥局长,酒后吐真言“你们算个屁”。一个统治阶级成员把被统治阶级称为“屁民”,这一体现中国现时代阶级鸿沟的准确定位,迅速传遍网络,被认为具有相当程度的代表性和典型性。这是官场那个修养程度较差的统治阶级成员,毫不隐晦地说出了他对被统治阶级的合理定位。

    在资本家群体中间,如何定位被统治阶级,也不难发现。“潘任美窃国案”主角之一的潘石屹在深圳机场打人,从这个著名的地产豪强潘石屹的表现,也可以看到他对中国被统治阶级的期待和看待。就老田所知,空姐群体是当今社会获得最严格选拔并进行过最优培训,以服务于中国上等人的群体,代表了被统治阶级成员的最佳风貌和服务精神,就这,仍然达不到新兴的统治阶级成员最低限度的满意水平,结果需要潘石屹亲出玉趾、耗费体力去亲自惩罚这个“屁民”。不久之后,潘石屹向美国两所大学捐出巨款,豪强们有钱愿意怎么花,本毋庸屁民置喙,问题在于潘老板公开说,这笔钱放在美国大学是要用于帮助中国的穷困留学生。仔细思量潘老板这个说法,如果不是出于对国人智商的过度低估,显然就是“耍你没商量”——老子就是这么说了你能够怎么的吧,屁民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啥子反应,结果是同属于统治阶级阵营的刘强东都看不下去了,起而反驳,当然,刘强东可能仅仅出于维护“统治阶级成员不是个个都无知”的形象。

    无论是林局长,还是潘老板,对于统治阶级业已形成自身力量强势,有着深刻的体认,同时,对于被统治阶级的弱势和无需顾忌,也已经到了不屑于进行丝毫掩饰的地步。阶级鸿沟的深化,才使得统治阶级不需要掩饰自身的真实看法,甚至还不需要最低限度的“公共关系意识”来拔高自身的形象,因此,日常言行之中,或醉或醒之际,都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表现出来。

    在奴隶社会,奴隶就是工具等于牛马,仅仅只是一种财产属性的物,并不需要当做人来看待。无论是侵犯人格尊严还是生命权利,都可以用钱来衡量。2008年深圳的林局长曾经放言:“我就是干了,怎么样 要多少钱你们开个价吧。我给钱嘛!”太原警察杀人之后,2014年年底小店分局杨林副局长找家属进行杀人案私了的谈判,谈到赔偿金问题时说:“咱们沟通,这就跟卖白菜一样的,你讨价还价,你觉得合理,我觉得合理,就行了,肯定要得到合理的赔偿金。”他们之所以这么说,绝对不是为了故意侮辱对方,而是打心底就这么看问题的。时间隔了六年,地理距离两千多里,林局长和杨副局长没有事先约定,但是都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并提出了同样的解决方法,啥子叫做共识 这就是共识。中央诚然想要通过群众路线教育,给官员们的头脑输入早就遗忘的服务精神和群众观点,以此作为公共性建设的抓手,奈何官员们心灵深处早就不认为“老百姓是群众、是人”而是“牛马”和工具,难道在毛老人家的“为人民服务”口号之后,再提一条“为牛马服务”的口号吗 

    制造阶级鸿沟的努力,其实在1980年代公有制还占有主导地位的年代,就已经开始了。当时在承包制的报章宣传中间,劳动者被彻底贬低(虽然还不是牛马那样的工具,但也仅仅只是具有高低不同积极性的效率实现工具而已),与此同时,管理人被拔高,效率和利润被抬高判别一切人或者物的唯一标准。一篇对承包制的成功报道,通常包括这样几个内容:有着高智商和奇谋秘计的官员,通过改革激发了员工的积极性,解决了企业内部或者外部各种障碍,最终实现了企业效率的大幅度增长;在这样的故事和讲述中间,官员们的智慧是效率的唯一源泉,所谓员工就与其他生产要素一样,是实现效率的工具。到了“减员增效、下岗分流”阶段,国企工人在媒体宣传中间直接被描述成为“效率提升”的障碍,要无条件地予以牺牲。就这样,通过恢复企业为利润为生产的过程,就实现了对于权力的无限拔高和对劳动的无限贬低,无需辩驳,故事中间“劳动价值论”自然就不对了,阶级鸿沟就这样通过无数的承包制或者其他此类故事,牢固地在人们的头脑中间确立起来了。

    取消政治和经济上的平等,就肯定要出现阶级鸿沟,而阶级鸿沟既然是一个客观存在,就要体现在社会的一切方面,法律需也需要对此作出相应的调整,而争取统治阶级成员的部分法律豁免权的斗争,业已进行了许多年。药家鑫杀人案中间,央视记者柴静和公安大学李玫瑾教授的经典表现,很能够说明问题;主流经济学和法律党在争取“吴茵免死”的舆论斗争中间,也有不俗的表现;更早的沈阳“刘涌黑社会杀人案”,中国高校中间最著名的刑法学教授都曾集体出场力挺“免死”改判。当然,这个争取统治阶级法律豁免权的斗争,还没有完全取得彻底胜利,但是,对于统治阶级成员和被统治阶级成员适用不同水平的司法救济服务,则早就开始了。

    重庆曾经有过唯一的一次案例,防暴警察出场帮助工人讨薪,这只是例外的例外,仅仅只有表演价值。真正有代表性的是,早几年广州多个区警察局以“讨薪民工”为假想敌,开展防暴警务演练。而太原警察杀人案,则是警察为什么人服务的又一有力说明。

    王文军及其同事在杀人伤人之后,居然堂而皇之地继续上班到13天之后的26日,才对其“采取强制措施”,17天之后才被批捕。这说明了什么 杀人犯继续在公检法的眼皮底下,竟然逍遥了两个多星期,未受到丝毫追究,这说明在公检法系统内部:杀个把被统治阶级成员不算个事!王文军及其同事,敢于违反规定强行介入经济纠纷案件,并敢于草菅人命随便下狠手打死人,还长期不受刑责追究,这个现象说明不是哪一个人的错误,更不是如汪凡局长所说的个别“害群之马”“败坏队伍形象”,而是得到相当一部分山西司法界权势人物认同的共识。所谓“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所谓“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神”,在太原的执法者眼里,都不过是说说而已,不能够当真的。

    高层重建政权公共性的努力,为什么在基层官员和党组织那里得不到起码的回应,除了一般号召很难填平阶级鸿沟的深壑之外,资本家群体通过外部人所实现的公权力改造效果,也是绝对不能够忽视的。为什么毛时代三反运动之后需要继之以五反运动,追究资本家的“五毒”行为,这是有着深刻政治经济理由的。不阻断资本对公权力的改造链条,重建公共性的努力就往往得不到落实,这意味着一种对比:监督政策和法律的岗位职责,与外部人分红带来的实际利益,哪一个成为官员们的第一行为动机 

     

    四、党组织的边缘化:一切以利润为标准来评价的背后

    建筑业国企中间,广泛实行项目经理承包制,把项目经理的个人利益与非法节省下来的成本直接挂钩。这个制度的唯一好处,是打通项目经理与外部人分红的制度障碍。山西四建的党委,究竟在履行什么职能,没有人清楚,似乎书记们从来不做“保证监督”工作,也不去谋求体现共产党“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宗旨。到底是不愿意去做,还是没有权利和机会去做,没有人知道。

    这是在山西四建官网上复制过来的组织结构图,看看这个党委在国企中间的边缘化地位!http://www.sxsjjt.com.cn/index.php m=content&c=index&a=show&catid=15&id=321)

    山西四建的组织结构中间,全部最后的结果都要落实到“项目经理部”对外,由一个一个的项目经理人为企业创造效益或者利润,实现企业的经营目标。而企业对于项目经理有什么制约和教育效果,除了钱和利润上缴之外,没有人知道。去年,武汉中建八局的项目经理杨建亭,在积欠大包工头2000多万巨款之后,不仅不支付债务,反而找来黑社会人员殴打民工,造成重大伤亡案件,这个案子迄今不了了之,没有追究罪犯的法律责任。在一些国企的管理中间,从胡耀邦大肆鼓吹“包公进城、一包就灵”开始,“以包代管”开始无节制地蔓延开来,建筑行业中间经过层层发包或者转包之后,承包者个人竟然获得了成本税费之外的全部“剩余索取权”,以利润分配而论,即便是私营企业也绝对不容许个人获得全部剩余索取权的,这种名为国企实际等同于“个体户”承包核算方式,实质上比私有制还“私”,但却在国有大型建筑企业中间广泛流行。与这个彻底的“承包制”相联系,把欠薪作为“非法利润”的长期来源,为此愿意投入巨资,收买黑社会或者公权力为“欠薪”服务的热情,才能够高涨到共产党基层组织,都无从介入的地步。

    正是在项目经理制制度的底下,大中小各路包工头变成实际的劳动工资关系的代理人,群众或者工人阶级的权利和地位,最终是要在这些人手上去实现。所谓“党委保证监督”,所谓共产党领导地位,都远离了劳动工资关系链条,从太原警察杀人案看出:项目经理人只要是搞定了警察,就可以放手地为所欲为了。

    热热闹闹开大会,轰轰烈烈走过场。2014年11月1日,四建集团公司召开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总结大会,党委书记贺祯在会上说:“向公司全体员工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http://www.sxsjjt.com.cn/index.php m=content&c=index&a=show&catid=508&id=21941)

    我们不知道山西四建的贺祯书记是如何让“全体员工”满意的,也不知道这些表示满意的员工中间,是不是包括那个不给工资同时却收买警察当打手的“龙瑞苑”项目经理 但我们非常清楚的是:在警察杀人案之后,四建的书记或者其他党委什么人,没有一句话表态。不知道在贺祯书记看来,警察为了四建项目利润最大化而杀人,到底是杀得好还是杀得不好 也许这不是贺祯书记及其手下人冷血,而是真的在公司的利润目标面前,早就没有了发言权。但是在四建党委之外,董事会和经理班子,大多数也都是党员干部身份,在做完了轰轰烈烈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之后,是如何对照中央要求来看待本公司下属问题的!许多公众都等着看你们的态度!!请你们千万不要把装聋作哑、装呆充傻进行到底!!!

     

    五、重建公共性的努力及其前景评估

    反腐肃贪如果真的能够最后实现让官员“不敢贪”“不想贪”,显然,反腐本身就能够达到重建权力公共性的效果。颇有声势的群众路线教育运动,绝大多数干部和党员都参加了,如果真的能够深入到官员们的心底,并在他们使用权力时关注到群众问题,显然也是有助于恢复权力的公共性。这两者都可以看做是恢复公共性的努力,问题在于效果如何 

    共产党有遍布全国的基层组织,有近亿党员,以太原警察杀人案来检验,基层党组织和党员有代表执政党宗旨去介入的吗 一个也没有发现。恶性杀人案发生至今,作为当事人一方的山西四建党委和领导层,至今装聋作哑。这个现象值得深刻反思,共产党的立党宗旨,需要怎么才能够体现出来,如果撇开党的基层组织和党员,那需要寻找一个什么样的制度才能够落实下去,这个至关重要的方面迫切需要有一个通盘的考虑。

    公知们习惯于把一切公权力侵害案件的罪责,都推到共产党的执政地位和政治体制身上去,这些人是否怀有善意可以存而不论;问题在于,许多共产党领导人却毫不关心,党组织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发挥其影响力和介入社会事务的能力,并借此把共产党的宗旨贯彻到社会中间去,这种党内现象就特别值得提出来引起思考了。如果没有广大基层党组织和党员的配合,中央的计划和打算,设计得再好,也可能难以落到实处。

    就太原警察杀人案而言,警察竟然超越“派出所不得介入经济纠纷”的规定,竟然以暴力手段对付讨薪民工并致死人命,这是以公权力保护项目经理和各级包工头的赖账行为,公然为他们攫取“非法利润”服务。情节之严重,手段之恶劣,态度之嚣张,杀人之后,还公然抢夺记录犯罪证据的手机多部;更有甚者,罪犯王文军及其同伙还得到警局内部官员的大力支持,不仅派出警力限制受害人家属的上访申诉,还有副局长级别的警官亲自出马试图与家属谈判对杀人案件进行“私了”,警队的腐朽堕落程度至深,绝不是什么“害群之马”影响形象,而是带有根本性的服务方向问题。

    更为诡异的是,案件曝光之后,山西官方发言人竟然继续编造谎言,说不是因为讨薪引发冲突,而是治安纠纷引起的恶性事件,这是公权力继续为犯罪分子作掩护,在这种愚蠢行为的背后,是对“非法行为不一定会被追究到底”强大的自信心,是对借助公权力实施犯罪的团队实力的自信。而且,公权力对于媒体的动员能力也很强,新华社记者晏某人就利用新华社的权威平台,发布了他们精心编造的谎言,试图动摇公众视听。能够轻易地影响到新华社的信息发布,当然是他们很强大的表现。

    王文军杀人案被受害人家属艰难曝光,是一件大好事,我们可以从中看到部分公权力是掌握在什么样的人手里,又用来为什么人和什么目标服务。从这个恶性侵害案件中间,我们可以看到几个诡异的表现:资本家群体作为恶性案件的源头至今未受追究。在前文分析中间,我们看到资本家群体虽然没有“治外法权”,却在欠薪纠纷中间只承担微不足道的法律风险;在拉拢公权力为自己私利服务过程中间,几乎免于追究,本案发生后都是公权力代理人站在前台拼命地“自觉”表演;在建筑业实际中间,项目经理人拥有近乎百分之百的剩余索取权,对内不受本单位党组织的丝毫制约,对外免于被追究刑事和政治责任。这样的项目经理人,拥有政治和法律上的犯罪零风险地位,如果这样的人群反而长期遵纪守法还不拖欠或者赖掉工资,那倒是奇怪了。

    项目经理人的特殊地位,作为改革三十年造就的市场经济主体之一,确实已经成为最为理想的人格化资本代表,他们拥有完全的剩余索取权,周游官场或者黑道,收买合法或者非法暴力服务于利润的创造过程,纵横辟阖地捞取一切好处,还能够以极低的法律风险,把工人阶级的工资变成“非法利润”。从太原警察杀人案可以看出,这样的超额利润实现,是改造公权力为私利服务之后,再以牺牲政权的公共性和合法性为代价才实现的。而公权力帮助实现资本的超额增殖目标,同时也顺带地完成了官员们个人的致富欲望,这种典型的资本捕获公权力的案例,经过公知的阐释之后,就变成政治体制问题和单纯的公权力异化,至于行贿受贿的双方,都被公知们遮蔽掉了。结果,这个恶性案件的源头,反而淡出人们的视线,免于舆论的究问了。以项目经理人为代表的人格化资本,不仅免于政治和法律责任,还免于舆论和道德的谴责,真令人感概:中国真不愧当今世界上资本家的第一天堂!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市场化改革的重大成就 

    重建公共性的努力,如果仅仅局限于对官员的劝导和追责,不能够从制度或者法律上对那些给公权力以“外部人分红”的资本家群体加以节制,重建政权公共性的困境,即便不是完全不可克服,也肯定会面临着一座很难跨越的高山。

     

    六、从公共性重建角度检验公知们的言说逻辑

    前不久,对于共产党高层试图重建权力公共性的努力,土鳖公知于建嵘和二洋人公知陈志武等人,予以嘲笑,说这种坚持这种努力的高官是“低智”。

    公知们似乎只关心一个问题:以政治体制来解释全部官员的行为。在客观后果上,公知们对各种丧失权力公共性的官僚滥权行为,都免费地送上一份“无罪辩护”:说这些人的违法犯罪行为主要不是个人责任造成,而是要有共产党的执政地位或者不民主的政治体制来负责。这样一来,免于舆论和道德谴责的群体,除了项目经理人那个资本人格化主体之外,又追加了公权力私用的权力精英群体,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能够部分地把握到为什么太原官方敢于在案情曝光并受到网络高度关注的情况下,敢于继续编造谎言,因为,他们已经预测到将有公知们或迟或早出来为他们站台子:把他们应该担负的个人责任全部或者大部分转嫁到共产党执政地位或者政治制度上。

    除了呼唤宪政和民主制度外,很多公知也表示出对于法治的极大兴趣和偏爱。从犯罪构成来看,犯罪主体、主观方面、客体和客观方面是“犯罪构成四要件”。以此而论,公知们的政治标准和法律标准是相互冲突的,从腐败的法律责任看,贪污罪的因果链条是官员们的私利私欲动机,和公权力服务于私人资本利润目标的后果。但是,公知们通过高扬政治标准的优先性,减轻了贪污犯的法律责任,甚至把贪污行为说成是制度不良的后果。

    公知们的网络宣传中间,把一切不公正和乱用公权力案件都归结到政体和政治制度问题,在公知们那里,任何事件不需要经过调查,其结论和结果都是一样的——“经右出事,政左买单。”

    公知们说政治制度坏话,拥有相当多的信众,则不是偶然的。因为,普通民众对于资本和权力的期待是不同的,对于权力则要求其实现公共性标准,对于资本则不做此种期待。司法权力丧失公共性,所激起的民众反感和不满,是最为严重的。各种不满意和怨愤,对公共性期待的挫败情绪,往往会简单化约为一种情绪:乐意听到有人说政治制度的坏话。公知们格外受欢迎,就是因为他们适时地满足了这一股普遍情绪的需要。

    在社会矛盾激化时期,社会不认同的力量上升,公知们的言论就是通过“社会不认同力量”这个特殊的放大器起作用,转型为“大V”并成为所谓的意见领袖。换言之,公知们的强大,是阶级斗争尖锐化的表现——政治不认同力量上升——和结果,这也是通过阶级鸿沟来起放大作用的。此外,公知的成功,还有高校教育内容对青年人知识结构的改造这个中介:经济学宣扬小政府大市场,社会学和政治学宣扬国家与社会的二元对立,政治学和法学宣扬人治与法治的二元对立,在这所有的社科知识框架背后,利润对于权力的改造作用都被遮蔽掉了。

    公知们的成功不是偶然的,而是需要预先存在的“三大机制”:一是社会公众中间不认同的力量广泛存在,二是由全盘西化的知识内容所格式化的头脑,三是官员行为与制度的关联度松弛(往往逐资本分红之利而不是履行岗位职责)。从公知们在舆论上的优势地位看,反腐作为一种重建政权公共性的努力,是否能够超越这“三大机制”所昭示的优势,前景并不清晰。

      二〇一五年一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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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摘要]农民的投资理性,内在地与组织状态之间存在着因果关系,在众多的农民居民之间分配投资负担和收益的交易成本,远远高于“一事一议”条件下那个松散乡村基层组织的负担能力。因为没 有一个服务于农民的组织,就导致各种最迫切需要的投资活动无法实现。换言之,合理的农民组织是

    农民的投资理性,内在地与组织状态之间存在着因果关系,在众多的农民居民之间分配投资负担和收益的交易成本,远远高于“一事一议”条件下那个松散乡村基层组织的负担能力。因为没 有一个服务于农民的组织,就导致各种最迫切需要的投资活动无法实现。换言之,合理的农民组织是投资理性的前提条件。

     一、农民的投资理性与最迫切需要的关系

    没有一个农民自己的组织,合理的投入决策就不可能做出来,无法实现以有限的资源去改善最为迫切的生产和生存条件。不仅如此,由于缺乏一个恰当的组织来凝聚大家的意志和力量,今天 的农民已经不太去设想生产和生存条件的改善了,而是追寻各种“看得见”的可行方案。

    2012年7月底,我老家那个村子(也就是毛时代的生产小队)修了条水泥路,按照城市的标准,这条路水平不高,宽度只有三米五,厚度20厘米,完全没有配筋,主要作用就是把泥巴路面硬化 。这条路全长一点二公里,除了上级政府财政的配套资金之外,本村需要筹集19万元资金。全村人口仅仅200余人,人均负担在600元以上;此外还要通过各种方法向外“募捐”来解决部分资 金。

    对于一个小村庄而言,修筑这条水泥路的投入,乃是有史以来“最大投资”,推而广之,全国绝大多数种粮的农村地区,修水泥路都是有史以来最大投资。近些年来,乡村面貌的最大变化, 就是“水泥路”建设上的“村村通”工程,也许全国的大多数村庄都有了水泥路与外面联接。

    修水泥路花了最大一笔钱,应该说这条路还是切合农民某些需要的,否则,这个决策也无法做出。问题在于:在农民生产条件和生存条件都很低下的现实中间,花大钱修路是不是切合了最为 紧迫的需要。更为糟糕的是,有限的投资能力如何与最迫切的需要进行匹配,这个非常重大的决策问题,并没有进行过“认真比选”就已经做出了,也就是说,在投入巨资修路之外,农民对 于改善本村的生产条件和生存条件的其他“投资选项”,未加仔细考虑,就做出了这个重大决策。这不能简单地归结为贫穷的村民对于重大投资的“轻率态度”,如果仅仅是一种偶然的态度 起了作用,显然,在另外的场合就有看在非偶然因素下回归“慎重和理智”。

    在农民如何处理投资方向问题上,有比一种“轻率态度”更为糟糕的内在逻辑,也就是说,由于缺乏有执行力的组织依托,农民已经不可能正确提出各种投资选项加以比选,而只是简单地形 成一种印象式“可能选项”和“不可能选项”。而在做出重大投资决策时,只能够简单地从“可能选项”中间提出投资议题,而完全不考虑那些“不可能选项”。从现实经验看,那些与农民 切身需要紧密相关的生产条件和生存条件改善方案,大多被先验地列入“不可能选项”,从而永久地排斥在“考虑范围”之外。

    在五年之前村子里就已经开始议论,要修一条水泥路了,但是,每个人口平均要负担300元以上的集资数量,这对于种粮的农民而言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因此,多次开会讨论都没有通过。从 决策过程的难产,可以看到农民的慎重,当然还有贫穷者对于花大钱的慎重心态,但是,诡异的是,在过去数年之内,村子里每一次讨论的大事都是这个昂贵的修路议案,而没有更为便宜的 生产道路和治水事务。也就是说,村子里在讨论之先,已经产生了共识——修水泥路是唯一合法的议题,是比改善生产条件具有更高合法性的“可能选项”。追溯起来,这个议题来源于国家 出台的修路补贴政策,这个政策实施的情况是:由农民自己筹集一半资金,另外再由政府财政(主要是省级和中央级财政)每公里补贴10万元。这个政策实施下来的结果是,极大地撬动了农 民的想象力,把农民中间分散的想法和议题逐步统一到修路上。

    就老田的观察而言,根据自己有限的职业农民经验,在老家那个村子,与农民最迫切的生产需要紧密相关的事项,主要有三项:一是把田间道路拓宽达到“机耕路”水平,从而引入机械化耕 作替代最繁重的体力劳动。全村所需要的耕作道路大约2-3公里,挖土机修路所需费用大约在2-3万元;二是全村的水塘(12口)迫切需要清淤,恢复水塘的容积倒在其次,关键在改善水质, 解散集体组织已经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没有清淤的后果是塘水过度营养化并发黑,这个投资大约需要1万元左右;三是大约有十几处落差较大的排水点需要硬化处理,避免水土流失和水塘淤积 ,这个投资也大约5000-10000元左右。就生产条件而言,大规模投资对于家庭规模的耕作方式而言,已经没有现实可行性,但是,小的改善还是可以与家庭耕作结合起来,让全村农民都显著 受益的。这些投资加起来不超过5万,不足修路投资的四分之一,但是,这个投资选项从未进入村民的思考范围,更不要说进入讨论程序了。

      二、中央政策与农村社会的对接

    一项农业政策如何在农民那里最后兑现,是需要与农民自己的选择切合起来才能够实现的。温总理很注重两项关键农业政策“土地承包制长期不变或者永久不变”和“十八亿亩土地红线”, 前一个制度很容易在农民那里得到响应,因为没有人能够支付足够高的组织成本把农民组织起来实现超越家庭规模的经营,因此违犯这一政策显然超越了农民的组织能力因此永远不会“被违 犯”;但是“十八亿亩土地红线”就很难说了。我们知道各城市地方政府的土地财政取向,地方财政依靠“吃地租”过日子早已是不争的事实,而许多依靠粮食种植业为主的农村虽然不具备 城市搞房地产的条件,但是,基层干部变相地“吃点地租”还是可能的,把耕地变成宅基地卖给私人建房,就是基层干部“吃地租”的主要方法,这恰好与有积蓄的打工者在老家建房的愿望 密切对接起来了。就这样,把耕地变成宅基地卖出去建房,对“十八亿亩土地红线”政策构成巨大的威胁,而这个威胁因素恰好地打工者的收入投向以及基层干部“吃地租”的需要联系在一 切,也就是说,后一个政策在农村遭遇到“有权人”和“有钱人”群体的共同挑战。

    如果农民大多数还是依靠种植业过日子,显然,就缺乏威胁“土地红线”的必要财力,那样的话,土地红线政策会自动地被遵守。问题在于:许多青壮年农民大多出外打工有了相当的储蓄, 而且这些储蓄并没有足够多到在城市安家置业的标准,而打工者对于乡村和农业的疏离感又足够强大到把建设新屋愿望凌驾于“爱惜耕地”之上,这两个原因与“干部吃地租愿望”结合起来 ,就足以威胁到土地红线政策了。

     

    而今县乡公路旁边已经成为打工者在老家建房的首选,而宅基地批租也成为乡村干部增加本级政府财源的不二法门,这两者的高度合拍,就在乡村共同造就了一个威胁土地红线的庞大社会基 础。就老田回老家所见,近三十年的公路建设成绩很大,毛时代公路建设要服从“节约土地”的需要,公路多数弯弯曲曲地跟随地势走在山边,但是,改革后公路修筑不再回避农田,而是大 量地直接地穿越基本农田。所以,在公路旁边建新房对于基本农田的占用比例,就非常之高了。这不能说农民不爱惜土地,更不能说只有中央政府才知道耕地宝贵,问题在于今天乡村里已经 有了很多那种“不伦不类”的农民:这些人既不靠务农为生但又在城市呆不下去,这个打工群体的数量根据第二次农业普查资料已经超过了2亿。

      从卫星图任意截取的局部地图:图中间的公路及其两旁密集的农民住房

    在乡村中间公路两旁所建的新房,许多房子的建设费用往往高达二三十万,在这个建设费用数量级中间,在宅基地购买方面花个三五万块钱完全是可以承受的,这一部分的“有效需求”很好 地吻合基层干部的吃地租愿望。在客观上,在城市无法安家的打工者,就在自己的老家发挥出那种“乡居城市化”的想象力,新房子不建在自己的村子里,而是建设在公路边上。许多地区的 乡村基层政权甚至有预见性地进行土地平整工作,公路两旁的宅基地平整工作先于宅基地批租就已经完成了。而县乡公路的新型建设理念,平直而且不回避基本农田,恰好为基本农田“宅基 地化”提供了空间链条。其实,打工者在乡村建设的新房,虽然投资不菲,但利用率极其低下——大概每年除了春节会被房主住几天之外,其余时间都是铁将军把门,要实现住房有人住的基 本目标,可能需要等待打工者回家养老了。

    换句话说,把基本农田变成宅基地,在宅基地上投入巨资建设住房,不仅仅威胁到国家“土地红线”政策从而潜在地威胁到粮食安全,而且对于建房者本人而言,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也是一种 利用率低下的“不合算的投资”。但是,对于乡村政权而言,追捧那种“不合算的投资”实现各级城市政权那样的“吃地租”目的,而不是执行“十八亿亩土地红线”政策,才是符合自身利 益最大化的,同时也恰当地吻合了乡村的“人情网络”。在短时间内,看不出来中央政府如何才能够把土地红线贯彻下去的执行力依据,可以想象,如果耕地进一步减少,从宏观的粮食安全 目标出发,国务院可能继续下发文件重申各种保护农田的措施,但是,这些政策得不到基层政权和打工者的尊重,一个政策如果与“有权的”和“有钱的”群体愿望相反,同时又不能够在无 权无钱的群体中间完成组织建设,肯定就缺乏必要的执行基础。就像农民曾经的顺口溜所说“村骗乡来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国务院就发文件,一级一级往下念,念到基层不兑现。”

     

    最近几年的新变化是,城市的大量闲置资本下乡,给县城和小镇的房地产注入了兴奋剂式的飞跃发展动力。每一个县城乃至于每一个小镇,都有成片开发的小区。由于农民的购买力有限,同 时,农民自建房屋的权利尚未全部剥夺,房地产在县以下遭遇到空前的“卖房难”问题;对于这个“卖房难”困境的处置,极大地撬动了县以下政权和资本的合作关系,几乎每一个县政府都 要相应地出台政策,限制农民自建房——至少是限制某个划定范围内的自建房权利。目的是把农民有限的购买力,引导到“正规开发”的房地产项目上。

      卫星图上可以看到县城的扩张范围,县里出台政策规定:新修道路圈外2公里范围内,不许农民建新房,圈内完全禁止自建房。

      三、官员们期待的农业主体是资本下乡

    马克思高度重视生产关系和生产方式,从今天中国农民的投资选项看,确实有道理。无论一个事项本身多么重要,但是如果没有合理的渠道把这个选项与农民自己的生产、流通、分配和消费 过程,链结起来,那么,就很难得到持久的关注和重视。而要改善农民自身的生产和生存条件,确实需要一个合理的组织,把这些生产生存条件改善所需要的投入,内在地与农民的投入和收 益挂起钩来,否则,就很难从“外部关怀”中间找到合理的解决方案。所以,毛泽东在批评党内不同政见者时说:“好行小惠、言不及(社会主)义”是没有多少效果的。必须创造一个组织 去引导农民的投资行为,没有这一点就没有一切。

    今天,政府对农村的财政转移力度,远远高过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诸如通过上级财政转移来支持乡村公路,结果倒是把农民非常有限的投资能力,集中转移到一个不那么需要的出行问题上 ,从而引导了一种“非理性投资决策”。而对于农民自身极端重要的生产道路和治水问题,因为超过了家庭决策的范围,同时又超越了农民的合作能力,就长期地被置于“不可能选项”得不 到关注。中国的小农经济停留在家庭生产的规模上,有两千余年之久,即便是农民的投资能力很低,但如果小规模的投资经过两千年的积累,其效果也必定十分可观,但是,由于没有一个集 体组织作为依托,中国最近几百年的农村早就有了数量庞大的剩余劳动力,但是,组织进来改进农田水利条件以增进土地生产力的效果,却极为菲薄。

    一位在农业厅工作的网友告诉我,在农业部门的官场报告中间和官员们的私下议论中间,中国的农业官员们给农业设计的出路是:一靠政策二靠科技,这两者恰好都是农民家庭难于全面掌握 的“外在力量”,而对于农民和农村的内在力量如何凝聚和发挥,早已经脱出了农业官员们的想象力边界,农民的主体性早已经不能进入官员们制订政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政策不与农业主体对接,始终是一个困境,政策老是悬空不是长久之计,农业官员们实际上所期待的政策对接对象是资本。因此,我们看到的是:农业部系统的官员们热捧周其仁这种“纯粹 理念型”的专家——这种专家只从所谓的“普世价值”出发去发言,基本上不看农村社会的现实。但是,正是这种专家恰好吻合了农业系统大多数官员们的需要,这些专家们的言论有助于在 农村催生处官员们期待的政策对接主体。以此而论,在农业政策制定过程中间,官员们的需要是第一位的,经验和实际判断不一定需要考虑。

    不见得农业部门的官员都是普世价值的拥护者,但是,农民一盘散沙的状态,始终不能够成为合适的政策对接对象,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问题还在于:今天讨论把农民组织起来,创造一个 能够在农民中间分配投资和收益的组织,在家庭耕作制度之下,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不管以何种方式来选拔干部和设计制度,在众多小农之间进行实质性的利益协调,其管理成本都会高到无 法承担的地步。反过来,如果设想土地归集体的合作制度,不管有没有现实可行性,首先在政治上就是不对的。因此,就像农民不讨论最迫切需要的生产条件改善方面的投资议题一样,组织 的缺乏是一座“翻越不过去的高山”,农民自己在这座高山面前不设想生产条件改善议题,农业部门官员们的政策想象力也一样在这座高山之前受阻,然后才回望“资本作为主体”。正因为 组织之不可设想,导致农业部门就把政策想象力,完全倾注到如何实现资本下乡方面了,即便是遭遇到“种粮资本无法盈利”的障碍,遭遇到耕地集体所有种种政策瓶颈,都无法撼动官员们 的初衷。实际上,学界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都一样避免展望农民组织问题这座“翻越不过去的高山”,这大概是学术研究中间的现实主义吧。

    费孝通区分出“法理社会”和“礼俗社会”两个概念,在这一对概念中间,农村不同于城市和工业那种“法律和理性”能够起到主导作用的社会,农村人际关系调节和政治整合更主要地依靠 “礼节”和“风俗”起作用,而礼俗起作用则大多数要依赖人们的自律而不是外在的他律。贺雪峰教授指出乡村是一个熟人社会,这与城市流动性很大的“陌生人社会”有着质的不同。而问 题往往在于知识界和官场在研究农村和农民问题时,常常是把在城市中间起作用的“法律和理性”和适用于陌生人社会的各种规则,粗暴地应用于农村中间去。看起来,制订和执行政策的官 员以及表述农业问题的知识精英,大都是站在“法理社会”的高地上,看不清生活在乡村“礼俗社会”中间农民的所思所想,结果把法理社会中间能够运行的各种高成本制度强加给礼俗社会 ,那些水土不服的制度效果就可想而知了。分田之后,邓小平等人仅仅是稍稍地推动了一下乡村政权的“正规化”和农用技术服务的“市场化”,相关成本就急剧上升到农民负担不起的地步 。

    因为最合理的投资决策和改善方案,缺乏一个组织依托从而也就无法实施,结果助长了知识界推销各种“理性无知”方案。自由派人士需要农村耕地彻底私有化;而最现实最理性的左翼学者 ,也只能设想比普通农家规模大一点的“中农家庭”以与新技术和投资需要对接,目的是企图避免资本下乡与权力紧密结合、强行实现耕地和劳动力分离的可怕前景。

    钱德勒说一个成功的企业,需要物质资本的投入、市场网络的建设以及管理结构等但各方面的“三重投入”,而企业成功与否,管理结构的成功投入至为关键。如何在一个礼俗社会搜集恰当 的投入,建设出一个有执行力的管理结构,这是一个重大政治和历史课题,大体上可以断定,基于法理社会的想象力而设计出来的高成本制度,不可能在乡村那种礼俗社会具有生命力和执行 力。

    毛时代的舆论宣传中间,老是强调农村的所谓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也直接地牵涉到什么投资和赢利方式是可以容许、什么是不容许的,间接地在农民的头脑里设置各种“不可能选项”,从 而在反面把“可能选项”的地位提高到优先位置上。当时的阶级斗争或者路线斗争可能跟理论意义上的阶级冲突并没有实际联系,也不符合农村实际和农民的感受,这种脱节当然也反应了当 时的社会上层——权力精英和知识精英——简单援用现成的概念框架,野蛮地应用于农村社会的结果。

    二〇一二年八月十六日初稿

    二〇一二年十二月十五日修订

    二〇一五年一月九日再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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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摘要]

    文革研究的主要问题,除了要摆脱那种特定的知识与权力的关系之外,还需要走出“上层主导”的狭隘观察视野,而从底层的群众运动这样一个实践层次出发,这不仅可以规避“上层证据短缺”的问题,也更有助于梳理文革的种种曲折演化过程。
    【本文是2013年“统计与政治”讨论会上的发言,因篇幅较大,经过删节之后刊于2014年第2期《开放时代》】

    文革主要的政治现象是群众运动,而且各个地区各个单位都分成造反派和保守派两个相互对立的派别。我读过三个版本的主流文革史,严家其的、金春明的、王年一的,这三本书读完,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分清到底谁是造反派、谁是保守派这三本书还特别突出文革中间的各种“恶”,特别是各种骇人听闻的受迫害情节、受迫害数字、经济损失数字。这三本文革史写法有两大特点:一是遮蔽掉文革中间的明确政治分野,二是强调各种“恶”,试图给读者建立起大数量的“恶”与一个含混的文革概念之间的因果联系,这种文革史写法应该不算偶然,而是可以检验出一种知识与权力的关系。前面谈到大跃进大量人口数字确定的困难,实际上确定文革的相关数字的复杂和困难程度,还要大得多,大跃进时期还有一个高居于社会之上的政府机构,文革期间不仅政府丧失权威和调处能力,更为严重的是组成政府(或者革委会)的成员,不管是来自前造反派还是来自前当权派,都陷入了派性政治的泥坑。

    我对武汉文革的研究主要通过口述史方式进行,以前试图反映造反派、保守派和当权派,后来也只能舍弃保守派和当权派这两个方面,这两部分人很难接触,接触之后也很难让他们敞开心扉讲述自己亲历的历史。我的口述史研究,到最后得到的主要是来自造反派方面的资料,用这些口述史资料认识文革,应该算是一副带有造反派局限的“有色眼镜”。不过,从造反派的有色眼镜看文革,能够看到很多主流文革史写法中间忽略或者是“删去”的重要方面:文革理论和政策设计与文革实践之间的严重脱节,特别是当权派和保守派在文革期间的关键表现。这也还算是有一些特殊的优势,可以很方便地把主流文革史遗漏的关键部分重新找回来,拼出了一幅更为完整的文革画图,在这样一幅画图中间,能够识别出大部分“受迫害”事件的“加害人”。

    一、 文革的实践层次:群众运动与政治博弈的七个回合

    历史的悲喜剧也许还是应该用当时的台词来描述,才会更准确一些,所以,我使用造反派同意的“镇压”“反抗”和“当权派”等词汇来表述武汉的文革政治博弈过程,同时,为了方便,也初步做出文革派、反文革派和非文革派的区分,这个初步的区分有助于说清楚文革期间不同政治力量和社会群体的态度及分野。就武汉造反派的亲历而言,他们大多数人承认“十年文革”的提法。在这十年中间文革派力量和反文革派的力量的相互作用的方式和过程,我倾向于选用“政治博弈”的概念,但是,造反派非常强调自己的弱势,不同意我用“博弈”和“回合”的概念,认为力量对比极度不均衡条件下,这两个词汇都不准确。在造反派眼里,文革十年中间始终存在着反文革派的优势力量及其野蛮的镇压活动,整个文革十年是由反文革派的八轮“镇压”和造反派的六轮“反抗”构成的,自己才是文革中受受迫害最为深重的群体,他们是全国人民中最凄惨的人,甚至在1976年之后这个镇压不仅没有停止反而还升级了。

    从文革开始到文革结束,在底层文革派的有色眼镜里面,有一个好处:可以看到非常强大的反文革派力量是如何起作用的——这就是当时绝大多数当权派和保守派的强势组合,而这个强势组合的巨大力量及其表现恰好是主流文革史所遗漏的。在“删去”了强势群体的表现之后,各种迫害行为就变成了没有“加害人”的受迫害叙事;同时也只有“删去”了强势群体表现之后,这样的文革史才能够支持那个著名的文革概念“一个人发动十几个人利用上亿人被愚弄”。经过底层文革派的有色眼镜,可以把在主流文革史里面遮蔽掉的、删除的力量及其表现,在口述史再现历史现场里面找回来。

    武汉文革十年期间的“八轮镇压”和“六轮反抗”具体过程是:

    第一轮镇压是“工作组镇压期”,1966年6-8月各地省市委派出工作组进入大中学校发动群众运动,普通的学生参与政治,绝大多数是响应这种“面对面”的发动之后才参与的。湖北省委派出工作组和武汉水院的党委一起联合召开大会,要求学生必须写大字报,说“写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写和不写是态度问题。”在学生贴出大字报之后,工作组和党委秘密召开学生干部、党团员和积极分子参加的“左派会议”,让这些人去搜集学生的言论预备在运动后期“定右派”。与此同时,工厂中间的“四清运动”继续进行,武汉重型机床厂的工作队把朱鸿霞、刘传福、李向阳三个工人(该厂有一个13人的非专职的工人写作组,这三人都是写作者成员)打成“三家村”,后来朱成为“钢工总”一号勤务员,刘则成为宣传部长。正是在工作组指导下在群众中间“抓坏人”的运动方法,在群众中间造成了“整人的人”和“挨整的人”的明确分野和对立,前者是受到工作组和党委支持的“多数派”(后来公开建立组织成为保守派),后者及其同情者构成“少数派”(后来建立组织成为造反派),文革底层运动中间的两派,以及保守派和造反派的对立内容,都是当权派通过“面对面”的发动造就出来的。

    根据当时不完全的统计资料,1966年6至7月,由省、市委工作队在21个单位的学生、工人、知识分子和干部中“横扫牛鬼蛇神”,以“三家村”、“右派分子”、“资产阶级黑帮”和“反对和破坏文革罪”被枪毙的1人,死缓的1人,无期徒刑的1人,判15年徒刑的1人,被逼自杀的6人,自尽致残1人,受到纪律处分的112人,打成黑帮、右派、三家村批斗、游斗的1081人、被捕400余人(其中学生159人),共计1608人蒙冤受害。1966年8月24日省、市委指挥的武汉地区的官办红卫兵,掀起的破“四旧”横扫“牛鬼蛇神”的第二次“革命行动”中,先是改路名,对老字号商店门牌又砸又换,隨后,凡是他们认为的“牛鬼蛇神”、“反动资本家”、“反动学术权威”和“资产阶级右派”,都采取批斗、抄家、挂牌戴高帽、游街、剪裤子和剃阴阳头等“革命行动”,七天功夫,被抄家的21000多户,抄得黄金110斤,白银1800斤,银元26万7千块,现金与存析440万,导致自杀112起,被恐嚇死亡62人,游斗折磨致死32人。其实,这个时期受到迫害的人士,都还没有介入到文革运动中间来,从后来的演变看,被抄家被游斗的“黑五类”都是文革运动的围观人士,是标准的“非文革派”,而在运动初期挨整的学生和工人中间,只有一部分出身比较好的人士后来参与“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并着手组织造反派,成为十年文革期间底层文革派的骨干分子,这一部分人算是“准文革派”——在自己明确参与文革之前就已经受到过政治打击,武汉许多造反派头头都有这个共同经历。

    第一轮反抗是1966年8月-1967年1月底批评工作组和省市委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早起工作组或者党委领导运动,在群众中间进行“左中右”排队,选定打击对象之后,指使党团员、学生干部和积极分子搜集“右派学生”的黑材料,这个搞法一开始,就有少数学生对这个运动的搞法不满意,采取公开批评或者越级上访告状的方式进行反对,这种“反对力量”的存在,导致工作组和党委更为严厉的打击。北京进行了二十多天的“反干扰”,据后来统计,北京24所高校中间,有10211名学生被打成右派和2591名教师被打成反革命。武汉水院学生郭明正因为透露“左派会议”内容并明确不同意在学生中间抓右派,受到工作组和当权派的构陷,省委指示公安厅在群众大会上公开逮捕他,打击郭明正的背景是王任重根据北京的“反干扰”精神给湖北省委写了一封信。根据后来造反派汇集的资料,在决策“反干扰”“抓右派”精神中间,刘少奇、邓小平、薄一波、陈毅、李雪峰、胡克实等政府高官都是一致的,康生、陈伯达到七月中旬才在内部会议中间表示坚决反对,直到毛泽东回到北京的七月下旬,文革小组成员才公开出面支持批判工作组的少数派。如果没有毛泽东和文革小组的支持,显然,第一轮反抗就会迅速被镇压下去。

    中央对于造反派的支持,就武汉地区而言,有两个举措的实际效果很大。一是周总理亲自指派人民大学的学生为领队、北师大为副领队、北航的大部队组成“南下造反大队”到武汉,这个造反大队到达武汉之后,把批判的矛头对准省市委,其中最激进的学生提出“湖北省委是个大黑帮”,傅军胜本人在张体学(当时任湖北省委代理第一书记)接见时表示“湖北省委犯了方向路线错误”,张对这个意见当面的表示是欢迎和接受,但是在背后,张体学说傅军胜这个大个子“坏透了”。湖北省委还部署“驱赶南下一小撮”,省委这个决策是通过本地多数派群众组织去执行的,方法是围堵南下学生进行辩论,有些辩论连续进行几十小时之久,不让吃饭和休息,引发南下学生9月2-4日在省委门口举行绝食进行抗议。二是1966年10月《红旗》杂志十三期社论明确提出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此后,各地多数派学生面临着“犯政治错误的危险”逐步趋于消极,而造反派学生普遍建立公开的组织并逐步掌握运动的主动权。

    到了1966年冬天的时候,在全国高校中间造反派普遍由夏天的少数变成了多数。一方面是因为大学生的文化素质较高,在“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中间能够发挥较大的作用,另一方面是因为高校中间造反派的优势地位,这两大优势使得文革期间大学生对于整个社会的政治影响力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许多地区的工人组织或者农民组织中间也是大学生在发挥领导作用,西安的“东派”和“西派”对立中间,西派的工人组织和农民组织力量很大,但这只是表面上的,东派编了个顺口溜说“农民总会没农民,里面坐着个‘西电临’;工矿企业是空架,里面坐着个‘西工大’。”其他各地也是一样,南京的两派与南京大学内部的分裂和对立相关,武汉最大的“工人总部”组织勤务组作出的决定,湖北大学学生陈春茂一个人有时就可以推翻。上海王洪文等人敢于成立“工总司”这样的造反派组织,与南下串联的学生特别是包炮有很大关系,武汉造反派的组织化过程的加快也与南下学生有很大关系。

    在中央支持学生建立组织的背景之下,各地工人也开始串联并建立自己的组织,武汉的工人总部是11月10日建立的,与上海王洪文等人发起“工总司”的时间一致。如果说高校学生建立造反派组织还属于政策容许和文革小组支持的话,工人超越政策容许范围建立自己的造反派组织,则完全是工人中间政治反抗能量积聚后的产物,张春桥在现场决定支持“工总司”冒了一定的政治风险,而毛泽东表示支持也是一种事后追认工人组织这种与内在于社会群体中间的政治反抗能量相匹配的产物。

    在第一轮的镇压和反抗中间,贯穿文革十年的文革派和反文革派两派力量都出场了,运动初期挨整的少数派后来建立组织称为造反派,而运动初期紧跟工作组或者党委整人的多数派,后来先于造反派建立起全市性的组织“大专院校红卫兵”(1966年9月12日),而造反派组织迟至10月26日才成立。而那些被抄家的黑五类,则是“非文革派”,无辜受害。为什么文革要按照“反右派”或者“打黑五类”的方法来搞,张体学在66年8月27日和30日省委常委会议上是这样说的:“炮打司令部是打倒牛鬼蛇神,不是打倒省委。百分之五的右派比例要在全省平均算帐,不能在一个学校算的。”“对民主党派资本家冲击,这是不可怕的,把那些老寄生虫狠触动一下,狠吓他一家伙,以后,再来保护他过关。”这代表了在毛泽东决策撤销工作组并写出“炮打司令部”大字报之后,文革在中央层次已经明确要把批判矛头向上指向当权派,而且在各地的基层,从前受到批判、斗争的少数派,受到文革指导性文件《十六条》精神的鼓舞以及周总理等人公开支持,少数派逐步向有组织的力量过渡,各地高级官员面临着上下两个方向的压力,张体学对于这两个方面压力采取了新的应付策略,省委所提出的策略主要是通过保守派组织实施的,有些来不及组织保守派的单位例如长航,是党委让保卫部门对“黑五类”和知识分子进行抄家和游街的。

    第二轮镇压是1967年1月底-4月的“二月逆流镇压期”,1月底军队支左之后,首先抓捕军内造反派数百人,然后宣布最大的工人造反派组织“工人总部”是反革命组织予以解散,抓捕全市、企业两级造反派头头近500人。同时派出“军训团”压制学生造反派组织整风,试图压垮学生造反派组织并扶持保守派组织起来。

    第二轮反抗是1967年3-7月“反逆流”时期的“反军乱军”,针对武汉军区支左后宣布“工人总部”是反革命组织及其后宣布的罪行,学生造反派组织很多调查组深入工厂调查,反驳军区的“二一八严正声明”。四月二日人民日报社论《正确对待革命小将》出来之后,学生造反派开始重新集结并游行示威;到五月中旬,一些中学生开始进行绝食斗争,武汉三中要求释放“工人总部”汉阳轧钢厂工人头头夏邦银,在汉阳公安局门口绝食,武汉一中的学生在“新公校”(公安局军管会支持该校保守派武斗打伤大批造反派)绝食,然后大学生组织发起声势浩大的游行进行声援和支持。五月中下旬的时候喊出“打倒武老谭”“为工总翻案”的口号,还有中学生贴出标语要“夺取陈再道的军权”。5月27日武汉首次出现“百万雄师”武斗杀死20中学生张昌森,晚上造反派组织在省委附近召开追悼会,悼词题目就是“陈再道杀人”,把武汉军区司令员看做是武斗的后台。军区支左办公室设立了一个“制止武斗办公室”,造反派给他们打电话,就直截了当地称他们是“武斗办公室”。

    第三轮镇压是1967年夏天的“武斗镇压期”,1967年2月武汉市人武部系统成立以“武装基干民兵”为核心的“红武兵”组织,到5月16日正式又联合其他保守派组织成立“百万雄师联络站”。根据后来的审讯记录,百万雄师成立后“在东湖召集所有五十多个头头开了一整通宵的会,……原计划分三步走:第一步抢占宣传阵地,舆论压倒对方;第二步组织集体亮相,进行全省全市的夺权;第三步横扫‘牛鬼蛇神’。经过一夜的争争吵吵,最后他们决定把第三阶段的任务提前,与第一阶段同时并举,即抢占宣传阵地舆论压倒对方,横扫‘牛鬼蛇神’,交叉进行搞所谓集体亮相,进行夺权。他们的策略是先汉阳,后汉口,再武昌。在汉口先中山大道后解放大道,一条街一条街地对造反派的宣传阵地进行打砸抢,什么三天扫平、一天扫平,计划很多。”市委还派了辛甫、林立等六个干部作为百万雄师的顾问小组。武汉军区“六四公告”发出之后,肯定解散“工人总部”的大方向正确,六月八日,百万雄师地制定了“反逆流紧急动员令”,此后,大规模的武斗陆续展开。到六月中旬,造反派认为汉阳是“敌占区”,汉口是“游击区”(只剩下少数造反派据点),武昌是“解放区”,这个局势恰好与百万雄师成立时作出的“扫平计划”相吻合。到六月底的时候,汉阳各造反派力量比较大的单位,都已经被武力扫平,其中规模最大的武斗是6月24日攻打汉阳轧钢厂,是役造反派死5人,伤数百人,武大学生古立盛、张朝阳被杀;6月16-19日在汉口中山大道民众乐园路段,连续数日发生“红武兵”武力攻打造反派宣传据点,死20余人,伤数百人;6月24日攻打“工造总司”司令部,死23人(一说死28人),女中学生朱庆芳被残忍虐杀;6月26日”长办联司”被赶出单位,至此汉口也已经没有造反派的安全据点了。大批被武力驱赶出单位的造反派头头和骨干,除了外逃北京上海之外,都躲进武昌的大学校园里面,水院最多的时候住了上万人。在郑州当权派与保守派联手,明确提出要打垮造反派组织,希图在成立“三结合”的革委会时让中央找不到造反派,从而实现军队干部、当权派与保守派的三结合,这个意图之所以被发现很偶然,1984年代郑州在一个工程挖地基挖出前保守派头头杨某的日记,其中明确记载了保守派组织“十大总部”开会时的武斗计划和目标。

    从“百万雄师”5月16日正式成立到7月24日最后一次攻打武汉体育学院,总共存在了68天,据不完全统计,68天里百万雄师搞了70多场较大规模的武斗,杀死造反派近百人,杀伤数千人。“百万雄师”这个组织基本上不搞“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而是彻头彻尾的武斗队,其中真正参与攻打造反派据点的“红武兵”组织,成员人数大约在一两万人左右。在2009年百万雄师的头头和造反派头头的聚会中间,杨道远问他们对造反派具体有什么意见,打得那么凶,百头头答不出来,杨说那就不是你们自己有什么看法,你们完全体现别人的意志,有百头头表示同意说他们自己是“皮影戏”。

    第三轮反抗1967年夏天的“抗暴”时期,在造反派的单位和据点受到“红武兵”武力攻打时期,造反派相应地成立了“抗暴指挥部”,试图组织和调配力量进行有效的自卫。在这个时期的造反派内部,曾经对采取何种策略进行过辩论,最激进的主张是要“文攻武攻”,最消极的主张是“文攻武守”,中间派主张是“文攻武卫”(这个主张后来受到过江青的肯定)。总体上看,在进行“文攻”方面,造反派相对保守派和当权派有着巨大的优势,“百万雄师”公然杀人还到处进攻,这给武汉市民带来极大的心理恐怖,相应地造反派就得到很大的舆论同情。当时造反派主编的报纸《长江日报》市场价格是每份四分,《百万雄师》同样纸型报纸每份价格只有两分。6月26日中央文革和全军文革来电指责武汉军区,要求停止“百万雄师”对一些单位的围攻。

    第四轮镇压是1968年“清队镇压期”,1968年2月,湖北省和武汉市革委会相继成立,各个基层的厂矿企业或先或后都成立了革委会。省市两级革委会中间,造反派占据常委以上的成员名额40%左右,基层的革委会中间造反派的比例更高。在1967年成立的革委会中间,造反派的分量就更重,甚至一些单位例如水院的革委会主任也由造反派学生充当。1968年夏天开始,武汉市革委会主任方铭提出“捅马蜂窝”,把造反派从革委会内部赶出去。其实,要把造反派从革委会里边缘化,不需要这种激烈的手段就能够完成;就造反派的执政经验而言,参与革委会多数是名誉性质的,并不足以在革委会内部发挥实质性作用,朱鸿霞(结合为省革委会副主任)编了个顺口溜说自己是“开会主席台,看戏前三排,电话一打轿车来。”至于决定大事情不仅参与能力不足,而且参与机会也很少。随后,就是派出工宣队、军宣队派进学校,1968年首批派出的工宣队多数是造反派成员,目的是做学校两派的团结工作,消除派性,1969年以后重新派的工宣队从成员构成到目的都不一样了。

    第四轮反抗是1969年春天的“反复旧运动”,在1968年夏天还处于派性争执的“钢派”和“新派”,在胡厚民(工人总部二号勤务员,结合之后是省革委会常委)推动之下,多次上门向新派组织头头吴焱金等人做自我批评,对68年的“钢新之争”承认错误,最后钢新两派工人造反派头头联合起来搞“反复旧运动”。作为反复旧动员令的著名大字报《人类解放我解放,洒尽热血为人民》,由钢派头头朱鸿霞、李想玉和新派头头吴焱金共同署名。造反派的主要感受是“造反者被造反,夺权者被夺权”,革委会会议很少开,大多数干部逐步恢复职务,此外,“百万雄师”等保守派组织趁机造舆论说他们从来没有错,他们支持的干部现在都出来了说明他们支持对了。造反派发起游行示威,最激进的部分还派出工作组进驻武汉市革委会。在九大之后,周总理亲自出面把参加省市两级革委会的造反派头头召集到北京,在京西宾馆集中了二十多天,批评造反派有意见和问题不是通过革委会内部协商解决,而是通过群众运动的形式,还试图“把工代会凌驾于革委会之上”,随后中央发出的“五二七指示”批评造反派居多,这个中央指示实际上部分地终止了“游行示威”的权利。

    第五轮镇压1969年底-1972年的“清查五一六、北决扬反革命分子运动”,到了1969年之后,工宣队成员就完全变成保守派,目的就是开展“清查北决扬、五一六反革命分子”。也基本上是1969年夏天之后,造反派在省市革委会内部已经不起作用了,派出工宣队和军宣队完全由军队干部和结合的地方干部决定。1969年11月,在北京集中的“中央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湖北班”开班,把武汉市造反派头头和骨干1000多人集中到空军学院,说是要批判派性搞好团结,结果在陈伯达的主导下开展“清查五一六反革命分子”运动。与此同时,省市区和企业层层办“五不准学习班”(五不准一般是包括不准回家、不准对外联络等内容),把造反派头头和骨干成员集中起来,由脱产的保守派成员做专职的“动力”进行“逼供信”,要求交代参加“五一六”的问题。这个运动的结果,几乎全部造反派头头和骨干成员都被打成“五一六反革命分子”,造反派1972-1974年连续多次向中央上访,汇集的数字湖北省清出40多万“北决扬、五一六反革命分子”,张体学(结合为省革委会副主任的老干部)曾经告诉造反派说是总共是60多万。

    据王力回忆说,中纪委官员告诉他全国共打了1000多万五一六反革命分子。从清查五一六反革命分子运动的结果看,这个运动是军队干部主持、老干部参加、以保守派为脱产“动力”搞“逼供信”,以造反派头头和骨干为清查对象,最后的结果是把几乎所有的造反派骨干都打成了五一六反革命分子。而且,这场运动不仅针对基层造反派,而且针对支持造反派的干部,哪怕是文革期间履行职务行为只要是有利于造反派的都统统受到追究,中央文革记者站派驻各地的大多数记者也在清查五一六运动中间受到迫害,因为他们在文革前期采写运动情况并向中央反映各地真实情况,对于中央作出支持造反派的种种政策提供依据,所以,也被当权派和保守派合伙构陷。

    第五轮反抗1973-1974年的“反潮流运动”和“批林批孔运动”,因为清查“五一六反革命分子”运动中间,造反派在文革前期所做的一切都被说成反革命阴谋活动,受到无穷无尽的“逼供信”折磨,所以,这个时期最先提出的口号非常有针对性。1973年十大之后,首先提出口号“要四大不要五不准”“还我革命工代会”。批林批孔时期,武汉造反派有两个层次的博弈:一部分参加了省市革委会的造反派头头被称为“议会派”,这一群人参加省委在首义路招待所主持的座谈会,面对面地跟省市委书记谈判,要求为整造反派而制造的“冤假错案”平反,另外一部分人坚持街头斗争被成为“反潮流派”,这派人除了在武汉街头组织宣传活动之后,还组织上百人的上访团到北京上访,曾经在京西宾馆门口组织静坐示威。经过造反派多次与省委协商,1974年“工人总部”二号头头胡厚民被放出来,出来之后提出“放(人)、平(反)、补(台)、提(干)、纳(新)”五字方针。

    第六轮镇压是1975年的“治理整顿时期”,据当时的武汉市委书记王克文在回忆录《丹心照玉宇》中间披露,他和省委书记赵辛初一起去北京找中央领导,这位领导给他30个抓人指标,他们回来之后在2月7日广播了最后通牒,不等“反潮流派”有所反应,当天就出动警察抓人,其中的武齐华死在监狱里,他弟弟始终认为是被活活打死的。后来根据“把闹事派一年调动三百五十六次”的高官讲话,参加省市两级革委会常委以上的造反派,都被流放农村劳动。

    第六轮反抗是1976年的“反击右倾翻案风”,敦促省委“转弯子”。这个时期造反派成立“夏、谢、朱、李、吴、胡、顾”七人领导小组,提出“滚出去的要请回来”“对造反派要高抬贵手”“两清一批犯了方向路线错误”等口号。胡厚民还两次去找从前的保守派头头喻文斌,想要说服他一起参加运动,团结起来对付当权派,结果这个“团结”愿望受到很多造反派头头的批评,说他是“投降派”

    第七轮镇压是1976年10月之后的“群众专政”时期。粉碎“四人帮”之后,从前的保守派“百万雄师”的一些头头和骨干,自发地地起来搞“群众专政”——先是抓造反派头头进行游街批斗,还有一些人百万雄师的头头在政府机构决策就抓捕一些造反派头头办“五不准学习班”,要他们交代与“四人帮”勾结的问题。这个过程不是很长,不久就传言邓小平说“文革两派都错了”,“百万雄师”很多人对此非常不服气。到1977年11月底,所有被“群众专政”的造反派头头和骨干,都被要求移交给公检法机构或者本单位党委的纪律检查委员会审查。

    第八轮镇压是1977年11月底开始较为正式的“揭批查运动”,这个运动上面由胡耀邦担任“两案领导小组”领导,下面层层设立“揭批查”运动办公室。在纪检委主持的审查中间,仍然使用保守派成员当“专案组”成员,一个造反派曾经问过百万雄师的专案组成员,你们参加审查积极搞逼供信,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人老实回答说:我跟你以前根本都不认识,没有任何个人恩怨,领导告诉我,搞完审查之后帮我提一级工资。纪检委审查的造反派,绝大多数不是共产党员,而且审查的进度很慢,武汉有的单位一直拖到1992年才给审查对象作出“文革期间犯有严重政治错误”的结论。其中武汉被判刑的造反派头头,是等到中央审完“四人帮”反革命集团案件之后才参照其量刑标准宣判的,全国多数省区的审判也都是在中央审判完成之后才进行的。目前知道浙江是例外,先于中央的审判步骤,把张永生、翁森鹤从重判处无期徒刑,经过两次减刑之后,这两个人都是坐满了30年监狱于2005年假释,假释考验期至2015年。

    因为经受太多的打击,造反派中间的骨干成员,到1976年也多数“非政治化”了。1976年春天武汉一中文革初期最积极的骨干,组织了一次游览东湖的活动,在三十多个成员中间,大多数对未来人生的规划都是要学好技术争取提高技术级别,追求更高的收入,早期的政治热情已经退潮了,大多数人完全生活化了,仅仅只有一个另类提到修正主义话题却没有得到多少响应。而且在造反派内部头头和普通群众之间曾经也有很深的隔阂,一些中学生甚至说下一次文革就是要揭发批判那些造反派头头,因为,在很多普通造反派挨整的时候头头们在表面上还是副主任、常委什么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很风光,这跟自己的落难处境形成对照,并由此推测这些副主任常委也没有为底层挨整的群众说话。等到文革结束造反派头头被判重刑,底层造反派也或多或少挨整,这个时期又等于重新确立了新的政治阵线:头头挨整更多被视为为了多数人的政治活动承担责任付出牺牲,旧有的认同又重新回归。而且,更重要的重新确立对于对立派的判断,有好几个工人造反派对我说过:现在老保掌权,在造反派的语境里面,老保实际就是为了自己向上爬不惜一切整人的人,除了对领导拍马屁职务没有别的原则,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把别人踩下去,重新把对立派视为政治堕落的代名词并再次把这些人与毛泽东和周总理作出区分;原先有很多造反派在自己挨整的时候,对于毛泽东和周总理都不无怨言,我们挨整难道他们都不知道吗 为什么一句话不说 在重新认识了对立面之后,这种怨恨情绪也极大地下降了。这意味着在很大程度上,有一个“再政治化”过程:重新审视自己以及自己所在的政治同盟。到目前为止,当年武汉的造反派头头和骨干中间,已经自负费用出版文革回忆录将近20本,这个数字在全国省会城市中间应该也算是比较突出的,这些回忆录的出版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政治化的努力:除了为自己辩诬之外,更重要的是希望帮助人们认识文革及其后的政治演化过程。

    二、 政治迫害与文革派性政治的关系

    就武汉的文革过程而言,受到政治迫害的人数确实非常多。需要指出的是,绝大多数“受迫害”是从属于文革派和反文革派政治博弈目标的,双方受迫害人数的多寡与力量对比成正比,因为反文革派力量比较大,所以是造反派受迫害的人数比较多。

    从政治上“受迫害”情况看,那些把自己的优势地位视为当然的派别,更加不兼容对立派政治利益。反文革派的派性大于文革派的派性,换句话说,当权派和保守派对于造反派的政治利益的不兼容程度是最高的,这个强势派别有一种“朕即国家、老子代表党”的优越心态,批评我就是“反党”。在造反派内部则是“老造反派”对于“新造反派”的政治利益兼容程度较差,这其实也与反文革派的不兼容程度高有内在一致性:老造反把造反时间早、冒着政治风险起来批判“资反路线”视为一种资本,有没有“资本”作为一种标准,就成为一种选拔或者排斥的不兼容心态,这是一种“唯我独左、唯我独革”的优势心态。

    文革期间的派性政治一个主要的表现就是不兼容别派的合法政治利益,而且在派性政治的背景下,那些为“派性斗争”添砖加瓦的人士往往较快地获得话语权和领导权,这成为派性政治难于解决的一大死结:任何为削减派性对立作出努力的人士在派别内部,都有可能被扣上“右倾投降”“老机”的帽子迅速边缘化。在这样的派性政治逻辑中间,很小的分歧往往发展为势不两立的争斗,对于革委会席位的最大化愿望总是无法通过协商解决,最后总是发展到一派把另外一派打成反革命为止;武汉一月夺权之后的“香花派”和“毒草派”的对立,七二〇事件之后的“钢新之争”,都是这样一种基于革委会席位的派别斗争。

    在1966年8月和1968年清队运动期间,确实也有许多“非文革派”受迫害现象,前期主要是“反文革派”为了转移运动方向所致,这种政治迫害行为是最为堕落的,迫害造反派多少还体现为一种政治追求,而西纠在北京发出第三号第七号通令,把所谓的“黑五类”家庭赶出北京城则是完全毫无必要地伤害无辜。

    除了文革时期特殊的政治博弈带来的政治迫害之外,干部中间长期存在的山头问题和宗派问题也一样在文革期间起作用,文革初期抛出干部中间的弱势群体以及与高层官员有矛盾的官员,就是这种常规权力斗争的体现。成立革委会之后,军队干部揪住党政干部的各种问题不放,导致解放干部的政策长期不能落实,也是这样一种山头主义逻辑起作用的。

    在1967年一月夺权之后,造反派内部派别斗争的一个重要内容是争夺革委会的席位:要在最大化本派席位的同时最小化别派的席位。为了实现席位竞争的目的,妖魔化别派头头的行为大行其道,武汉两派之前没有重大矛盾,派别冲突就是从席位竞争开始。最开始是“工造总司”说“工人总部”和“二司”的头头“修”了,这导致“工总”和“二司”撰写了《二八声明》进行反击,反过来说“工造总司”是“半路杀出来的投机商”,“批判资反路线”的时候看不到人,夺权的时候就跑出来了,是“摘桃子”的。对于《二八声明》的不同态度,导致“香花派”和“毒草派”的对立,在军队支左后,毒草派中间的造反派一样受压,这样,才又与二司联合起来组织“抗暴指挥部”,但是,直到七二〇事件前夕,毒草派仍然坚持“工总”头头是“牛字号”(即牛鬼蛇神),只同意“为广大战斗队员平反”。

    派性的存在和持续发酵,妨碍了对立派之间建立起互信机制,结果又诱发新的政治上的不兼容,导致各级革委会的难产,甚至革委会建立之后也很难确立必要的工作权威。在不兼容对立派政治利益的情况下,实际上没有办法建立起互信机制,最终又诱发了一种类似于“预防性战争”性质的顽固派性,这种派性的心态是:“我可以不掌权但是绝对不能让你们掌权,你们一掌权我们就可能要挨整”。为了降低自己“挨整”的政治风险,所以,要预先采取行动不让对方掌权,既然目的是不让对立派掌权,就需要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去反对对立派的头头乃至对立派推举参加“三结合”的干部代表。一方面是为了本派政治利益的最大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让对方的强势人物掌权,昆明两大派“八派”和“炮派”的表现最为典型,双方都竭力丑化对方支持的“亮相干部”:八派支持的赵建民被炮派说成是“叛徒”,而炮派支持的秦基伟则被八派说成是“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秦的太太是重庆资本家的女儿)。由于这两个人身上都富集了对立派赋予过多政治反对能量,中央在考虑云南革委会人选的时候,只好不选这两个人。派性的存在成为文革期间最为重要的“现实”,为了规避派性可能带来的问题,中央在作出政治选择时充满了各种策略和权宜之计,而无法按照事实或者政策来作出最佳选择,这无疑加剧了当事人的不满,秦基伟在自己的回忆录中间的不满程度甚至还超过被指斥为叛徒的赵建民,毕竟赵建民支持八派是违背中央要求的,但秦基伟却是按照中央要求支持炮派最后一样没有用他。

    派性政治的逻辑在文革期间有着充分的表现,最后实际上成为推动文革运动走向的一大动力。在文革期间各个派别内部,始终存在着大量的积极分子去为派性能量最大化而添砖加瓦,最后使得任何派性斗争只要一开始,就会自动地在各派内部积极分子的推动下迅速最大化,最终完全没有办法解决。清华两派的分裂从1967年4月份开始,文斗了一年多,到1968年终于走向“百日武斗”,许多师生逃离清华校园。双方争辩的实质,被李李仕林等人概括为“两派的斗争不是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是伪装成路线斗争的派性斗争”。无序的政治竞争在这个著名的高等学府制造出一个真正的“霍布斯丛林”,最后不得不派出工宣队、军宣队去履行“利维坦”角色。积极参与制造“霍布斯丛林”的人,就这样把自己淘汰出局了。

    在武汉的八轮镇压和六轮反抗中间,按照加害人和受害人身份,各种政治迫害事件可以粗分为五类:

    第一类是“反文革派”迫害“文革派”,占据至少70%的比例,这类迫害数量最大,其中清查北决扬、五一六运动打出反革命分子约40万人(造反派数字,张体学估计数字为60万人),此外文革初期工作组“抓右派”“打反革命”,1968年“清队”运动期间都有造反派受到迫害,不过数量要少得多,在几千数量级。

    第二类迫害事件属于反文革派迫害非文革派,这大约占25%的数字,1966年8月省市委决策,并由中学保守派组织“特别行动委员会”(其头头是王任重的儿子王三宝)实施的抄家、破四旧运动,受害人数万。在1968年“清队运动期间”,也有一批出身不好的知识分子受到打击,高校老教师在这个期间受迫害的现象特别严重(因为这些人大多数是解放前完成高等教育出身多属于剥削阶级家庭),这也有上千这个数量级。西安的“红色恐怖队”和北京的“西纠”打击“黑五类”就是这个性质的迫害事件,而武汉和其他地方打击“黑五类”的做法是受了北京“西纠”通令的影响。

    第三类是“反文革派”迫害“反文革派”,占大约4%,这是干部里面的山头主义在文革期间发作的结果。湖北省革委会副主任刘丰曾经公开讲过“南下干部特务多,五师干部叛徒多,地下党干部地头蛇多。”军队干部掌权时期设立了很多秘密的专案审查这一大批干部,只有有一点点问题就揪住不放,使得干部解放问题长时间得不到顺利解决,有一个湖北日报的老记者曾经与文革前市委书记宋侃夫“监护”在一起,老记者问宋书记怎么看文革,宋回答说:造反派群众喊“打倒宋侃夫”都是假的,不起作用,只是毛主席要群众起来批评批评干部而已,要是毛主席要打倒我们那就真的倒了,我相信主席不会这么办的,不过,要是那些穿军装的人铁心要打倒,那就真的起不来了。宋侃夫的这个说法是符合革委会成立之后的事实的,当时主要是军队干部掌权并决定如何审查和解放干部的。

    第四类是大约不到0.5%是文革派迫害“反文革派”,一月夺权之后“批斗老干部”,全市性和单位内部的批判,合计发生过几千起;七二〇事件之后“揪斗”老干部和“百万雄师”坏头头,也有上千起,还有上千名“百万雄师”坏头头被扭送各个派出所。这些被扭送的坏头头,几天之后因为没有人管只好释放出来,此外,还有中学生造反派报复打死保守派的恶性案例,全市大约5-6起。受过造反派批斗的高级干部,到了文革后一个人出一本回忆录,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很多人读到这些回忆并由此形成自己对文革的印象。但是,受迫害最严重的群体,出版回忆录的机会非常少(造反派在国内出版回忆录的极少,目前只见过一例,黑龙江范正美的《秋梦追思》)。其实老干部群体在文革期间的遭际,只是文革政治迫害事件的极小比例,受迫害的程度也相对较轻,过于依赖这种回忆录来认识文革,有可能极大地低估文革政治迫害的严重程度,对文革期间对立派别的派性和政治不兼容问题也会认识不足。

    第五类占大约不到0.5%是文革派迫害文革派,这是造反派内部的派性竞争引起的,武汉的钢派和新派组织之间曾经发生过武斗,最严重的是1968年5月3日“新中原武斗”,死伤十数人。

    全国其他各地的情况,也大致与武汉的情况接近。

    在各种政治迫害中间,清查北决扬和五一六反革命分子运动时最为恶劣的,受害人数最多,持续时间很长,遗留问题至今没有解决。这个清查运动之所以特别恶劣,关键在于要把事实上不存在的五一六问题制造成为一个打击造反派的借口,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惜投入海量的人力物力进行“逼供信”,实现以“口供”定罪的目的。为了打出上千万的反革命分子,文革初期那种依靠积极分子的方法就不够了,这个时候开始引入“脱产”的专案组成员,武汉称之为“动力”,南京叫做“小分队”,每一个重点审查对象往往要投入好几个完全脱产“动力”(多数动力都是保守派成员),这样才能保证多数专案人员对单个审查对象的体力和精力优势,轮流对审查对象进行逼供。这个持续数年的“清查”运动虽然实现了把造反派彻底整下去的目标,但是极大地损害党和政府的威信。

    还有两种“干部丧失权力”情况,与通常的政治迫害在性质上有所不同,但涉及到的干部的绝大多数。一是1967年“一月夺权”之后,各省市地县政权实际上“作废”了,绝大多数干部因此丧失了权力和地位,这个原因不在于造反派或者其他的什么人,而是毛泽东针对干部“罢工”的局势所下的决策——通过三结合的方式重新建立各级政权。此后新成立的各级革委会实际不承认从前的政权,革委会选用的官员数量不足从前党委和政府官员总数的20%,这才导致大量“剩余”干部下干校。二是在1971年林彪事件之后,毛泽东通过一个人直接点名的方式,把那些镇压造反派最积极的军队干部指为“林彪死党”,那些整人比较热切的军队干部则指为“活党”“上了林彪贼船”的人,其中一些人也丧失权力甚至被关押起来,这一次涉及的高官数量也有几十人;然后就是“权归政,兵归营”,结束军队支左,大批军队干部退出革委会返回军营。武汉军区司令员(湖北省革委会主任)曾思玉、十五军军长(武汉市革委会主任)方铭都被指为“上了贼船”,武汉军区政委刘丰(省革委会副主任)被指为“死党”关押秦城监狱十年,河南军区的王新、成都军区梁兴初也同样被指为“死党”。这一次“死党”的待遇比刘少奇还差,刘还有专案组审查他的历史问题。这一次被指明为“死党”,连审查的程序都没有,我后来访问刘丰的儿子,他告诉我说刘丰被抓进“秦城监狱”关了十年,没有一个人来理他,出狱之后按照正师职待遇安置在江汉油田。

    “一月夺权”之后重新建立各级政权的重大步骤,触动了当权派群体的根本利益,最大化了官员的不满,谭震林和陈毅等人在“二月逆流”中间说文革小组某些人和造反派“想要打倒整个老干部”,实际上是指桑骂槐,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对毛泽东本人的不满,把各级政权作废的决策,跟文革小组成员没有关系,跟文革小组支持的基层造反派也没有关系,而是毛泽东一个人针对干部罢工的形势作出的决策。革委会成立之后,机构极度精简导致对干部的需求过低,致使文革十年期间滞留干校或者赋闲的干部数量过大,得到“任职机会”而“解放”的干部数量只是少部分。从这个历史背景出发,很多干部写书说自己“被打倒”,这不是事实,但是“丧失权力并参加体力劳动”则是真实的。与今天的网络词汇“剩女”一样,文革期间机构精简带来大量的“剩官”。

    1971年周总理告诉斯诺,文革前“中央政府的行政人员有六万多人。现在大约有一万人。”周总理还告诉斯诺:剩余的干部被送去五七干校,去干校并不是惩罚,而是一种例行的政治疗法。这意味着中央政府级别,有80%以上的干部丧失了权力地位。武汉市革委会成立之初只结合了96名干部,后来又陆续调入一些,合计也不超过从前的20%。为了安置这些“多余”的干部,多在农村兴办“五七干校”,然后要求没有“结合”的干部下放劳动。除了多余的干部之外,在职干部按照当时的要求也要轮流下干校劳动,毛泽东的小女儿李讷也一样下过江西的干校并在干校里结婚生子。

    此外,文革期间高校等文教机构,实际上有一段时间停办或者停止业务,在1969年形势紧张时期进行过“战备疏散”,这些机构的成员,也一样下到各地农村的干校里搞体力劳动,例如费孝通就曾经在湖北沙洋劳改农场旧址兴办的五七干校呆过一段,文化部下属一些机构则在湖北咸宁向阳湖兴办了五七干校,钱钟书等大家都在那里呆过。很多人写回忆录说自己“进牛棚”,其中少数人确实因为政治原因受到批判和管制,但多数人只是下干校干过体力劳动,没有什么政治上的牵扯。

    三、 从底层文革派的“有色眼镜”看文革

    就全国文革期间的群众运动而言,研究者较多地关注了北京和上海的情况,其实这两个地区的代表性很差,这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这两个地区的群众运动与中央文革小组成员有着直接的联系,这在全国其他各省区都是不存在的;二是这两个地区的群众运动过程相对单一,到1966年冬天以后保守派的活动就很不明显了,这也是全国比较特殊的案例。

    1、如何界定文革政治实践的起始时间:造反派的造反行为与组织成立

    无论上层的政策设计是怎么样的,但是,作为文革不同于其他政治运动的首要特点是“群众运动”,而且文革的群众运动的首要特点还在于有一个独立于党政官员控制之外的造反派组织。如果以这个特点来看待文革的话,很显然,造反派组织何时兴起以及造反派组织何时开始其政治活动,就需要作为文革实践的标志性事件来看待,以此而论,文革的实践过程其起始时间最早也只能追溯到1966年6月底(这个时候北京的高校里开始出现“驱赶工作组”的少数派力量);7月底周总理和中央文革小组成员公开出席高校的群众大会,为少数派平反,并支持他们批判工作组的错误路线;北京是9月7日成立“首都三司”这个全市性的学生造反派组织,武汉市是10月底才成立全市性学生造反派组织。11月初全国多个城市都出现工人造反派组织。1966年10月份开始出现全国性的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高潮。因此,就文革的实践层次而言,开始时间不仅晚于《五一六通知》而且也与这个文革的第一个指导性文件没有关系,这个文件是作为机密文件只下发到县团级,普通群众看不到;而且,造反派的造反行动也不是《人民日报》社论影响的结果,而是认为“反右派”这样一种“整人”方式不正当并且不符合中央精神。从这个时间和事件的排列可以看出,文革中间底层文革派的力量形成过程,不是响应毛主席号召,也不是文革小组从外部操纵的,而是对于当权派与保守派合作整人的方式提出批评意见,由此受到沉重的政治打击,由此激发了少数派更强烈的反抗意志,这种反抗意志在毛泽东回到北京之后,受到周总理和文革小组成员开始公开支持,在《十六条》精神的鼓舞下,通过批判“资反路线”的努力,于1966年9-10月份才完成批判力量的组织化过程。

    造反派的视野里,文革实践的起始时间,与中央上层的各种分歧和争论的关系都不大,是从工作组或者党委“面对面”发动群众开始的。武汉当权派发动的文革,是把文革当做是第二个反右运动来搞的,这与《五一六通知》这样的中央文件没有关系。而后来成为保守派和造反派的两派群众组织,也是肇因于整人或者挨整的差别,其中保守派是当权派按照原有的政工工作系统直接组织起来的,是当权派“正向动员”的结果,造反派则是因为受到整治打击而被“反向动员”出来的。当权派造就底层两派群众及其之间的对立内容,这都跟中央的指导性文件没有任何关系,仅仅是符合“官场惯习”。

    等到造反派正式建立起自己的组织之后,群众中间的派别分野和对立就彻底明朗化了。在这个现实面前,当权派实际上没有可能保持含糊态度,而是必须自己选择“站队”——你到底是支持造反派还是支持保守派。官员在群众公开分为两派之后,也必须公开选择“站队”,站在那一边则是文革派和反文革派的关键指标,这也是一次“自下而上”的政治过程——基层的问题和分裂出现之后,上层需要相应地作出自己的选择,这些至关重要的选择,政策的指导作用几乎看不到,官员也是根据自己的感受和官场惯习作出判断的。

    2、从文革实践提出来的中心命题: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在1966年《红旗》杂志十三期社论提出“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必须彻底批判”之前,先出现过“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和“方向路线错误”两个提法。针对工作组发动党团员积极分子(多数派)在高校批判“右派”和“黑帮”的运动方法,就早已受到广泛的质疑和批判,这就是最初产生的“反工作组”的少数派,在7月底的时候地质学院已经有少数派,贴出大字报把工作组和多数派合伙干的事情冠名为“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加以批判。毛泽东7月底批评工作组的错误时用的是“方向路线错误”这个提法。在9月18-20日文革小组主持的座谈会上,决定写一篇社论来批判文革初期工作组的错误,最初也是用“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经过几次反复之后,才最后定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在这里可以看出,造反派的造反内容——批判工作组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其实从来没有在文革指导性文件中间被预先指出或者规划过,而是从具体的实践中间提出来的,然后,政策设计才紧跟这个实践中间出现的中心命题。

    1966年10月正式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之后,全国各省市党委领导运动及工作组和多数派的错误,就逐步归结到“资反路线”的名义下给予批判。同一篇社论还要求干部重新站队:“党中央认为,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犯过方向错误、路线错误的同志,应当正视自己的错误,改正自己的错误,回到正确立场、正确路线上来,而不要发展到同党对杭的地步。”10月5日中共中央批发军委、总政《关于军队院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紧急指示》规定:“凡运动初期被院校党委和工作组打成‘反革命’、‘反党分子’、‘右派分子’和‘假左派、真右派’等的同志,应宣布一律无效。予以平反,当众恢复名誉。个人被迫写出的检讨材料,应全部交还本人处理,党委或工作组以及别人整理的整他们的材料,应同群众商量处理办法,经过群众和被整的人的同意,也可以当众销毁。”此后,就要求犯了资反路线错误的干部重新站队,陈伯达在10月的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间还提出“重新站队”的具体标准:“区别改正错误或坚持错误的标志,是对群众的态度,是否公开向群众承认执行了错误路线,是否给被打成‘反革命’的群众认真平反,并且支持群众的革命行动。”

    3、各级政府组织中间绝大多数当权派反对支持造反派的中央决策

    追溯造反派的造反历史及其力量的集结过程,可以方便地识别出来文革实践的起始时间,通过检验对造反派的造反是支持还是反对,可以识别出当权派中间的文革派成员,毛泽东、周总理和文革小组成员是文革派,而各级干部中间的绝大多数是“反文革派”。林彪本人泛泛地支持过发动群众批判干部、支持为那些运动初期被打成右派和反革命的人平反、推动制定交还“黑材料”的中央文件,但是在军队内部特别是针对空军、海军司令部和总后的文革实践中间,林彪是支持保守派的。后来定为林彪集团成员的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都是反对造反派的,属于反文革派阵营。全国各省市的绝大多数干部,都是反文革派。在造反派眼里,中央高层支持群众造反运动的人很少,只有毛主席、周总理、文革小组成员,早起还要加上林彪,这个很小的名单构成“顶层文革派”,八届十一中全会之后,刘邓靠边了,决策层次上支持群众造反的优势就更明显了。

    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说周总理在文革期间“说了一些违心话”“做了一些违心的事”,这个说法暗指周总理是反对文革的,这不符合历史事实。韩爱晶在《清华蒯大富》一书中间认为中央文革的实际负责人是周总理,这个说法是可信的。从文革早期的中央领导发表讲话支持群众造反看,发表讲话次数最多的就是周总理,翻阅《周恩来年谱》也可以看到,周总理出面接见并支持造反派的次数,比任何一个文革小组成员都要多。文革伊始,周总理自己就选定浙江作为自己的试点省,还派飞机张永生(后担任“省联总”一号勤务员)接去北京,亲自教育他如何领导运动,并向省长周建人进行政策交底,要他支持造反派。在提出“一月夺权”之后,周总理非常积极地指导“夺权”试点,在外交部试点夺“运动领导权”“业务监督权”,支持造反派建立部司两级业务员监督小组;在广播局试点连“业务领导权”一起夺过来的经验。其实,对于文革是否必要的认识,主要是奠基于对官场的判断,如果认为多数干部还不错,文革的必要性就不存在了,反过来,如果认为官场问题格外严重而且当权派不能自己革命的话,显然,发动群众的副作用哪怕再大也是必须的,看一下周总理1963的讲话《官僚主义的二十种表现》,就知道他对于官场的判断是比较糟糕的。

    各地官场中间支持造反派的干部极少,省委书记中间全国仅有河南的刘建勋是支持造反派的,绝大多数是公开反对文革并镇压造反派的,这构成文革的一大特点:政府内部决策层次因为毛主席和周总理的分量很重所以占据优势,文革早期各项政策出台多是有利于造反派的;但是决策需要通过各级干部这个庞大的执行层次去实施,而执行层次的大多数干部恰好是坚决反对的,因此,中央文件很难执行,结果中央文件对于运动的指导作用很小。1966年10月发出的中央文件要求把“黑材料”当众销毁或者交换本人,给群众平反昭雪,但是,武汉的“黑材料”大多数是造反派组织抢出来的,而不是主动发还的。

    文革期间政权组织内部“执行层次”反对“决策层次”的后果是:文革理论与实践的严重脱节,结果出现顶层文革派支持最基层的群众组织造反,反对庞大的中间执行层次这样一种景观。

    4、底层文革派与顶层文革派的不同政见

    在造反派看来,如果没有毛主席、周总理和文革小组的支持,造反派不可能产生和存在,这是上下一致的地方。即便是这个方面,底层造反派也是有意见的,在造反派遭遇到的系列镇压中间,来自上层的支持,在时间上总是滞后的,在力度上也显得不足,而且越到后来的支持力度就越小。在批评工作组的“资反路线”时期受到的支持是最大的,不仅支持给受打击的群众平反,还支持群众组织起来批判当权派的资反路线;此后的支持力度就越来越小了,1967年反击二月逆流和抗暴时期,支持在时间上不仅严重滞后,力度也严重不足,仅仅是支持给造反派平反,但是不支持造反派追究责任人——批判“军内一小撮”。在造反派看来,1967年720事件之后应该继续“揪军内一小撮”追究政治责任乃至于刑事责任。在1968年夏天之后解散群众组织的“倒旗”运动也有很多中学生不满意。1969年武汉的“反复旧”还受到周总理的批评,只好终止,这个批评只好实际上已经不许再搞大民主了;1974年批林批孔运动形势很好,但是毛主席直接下令停止的。

    1967年年初成立的革委会中间,都没有结合保守派组织头头,到这年秋天的时候,中央已经决定三结合不排斥保守派。这就意味着,对于保守派不仅不给于批判放弃追究他们的责任,还要结合保守派进入革委会,这也是很多造反派有不同意见的地方。1968年在谈判建立辽宁省革委会的时候,对“辽联”(支持东北局的一派)“辽革站”(支持沈阳军区的一派)和“八三一”(造反派)三派同等对待,张翔久站起来表示坚决反对,结果被隔离到卫戍区。武汉如果不是因为百万雄师搞了七二〇事件也肯定是要结合的。

    在1976年开始的“揭批查运动”之后,许多造反派头头锒铛入狱,此后,一些造反派对于毛泽东和周总理等顶层文革派的意见反而逐步消失了。

    5、“舆论博弈”的“个人崇拜”外观

    造反派和当权派之间的政治上的不兼容,表现为两种相互对照的舆论博弈策略:造反派通常批判当权派“反毛”,当权派和保守派往往批判造反派“反党”。当权派的舆论策略中间,试图把当权派自己不符合政策和法律的行为也与党组织捆绑在一起,从而规避批评;而造反派在后来的大批判中间往往批判当权派“反毛”,说当权派只顾自己的利益和特权,背叛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走上修正主义道路等等。很多人往往从表面上看问题,认为文革期间常常出现“以言获罪”的反人权政治迫害,这是删除了派性政治的内在逻辑之后,才会出现的“皮相之论”,政治迫害的问题不是以言论治罪,而是不兼容对方的政治利益已经成为先在目标,然后才搜集对方的言论用大批判的方式证明对方是坏人,这是服务于目标的手段。

    造反派为什么不直接批判当权派的资反路线,转而用那种“要为毛主席打抱不平”的舆论策略呢 这大概与当权派和保守派组合的力量优势紧密相关,也就是说,造反派不太有把握斗得过对方,为了规避可能的政治风险:用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名义与强势群体“扳手腕”,而不是从自己的冤屈出发去控诉当权派的倒行逆施。1967年北京造反派处于鼎盛时期所编写的《天翻地覆慨而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大事记》中间,就充满这种语言和机巧。煤炭部部长张霖之在自己受到批判的时候,还非常强硬地要造反派组织“东方红公社”在运动后期“交出几个右派来”。在武汉的文革之初,王任重就提出过“枪打出头鸟”“引蛇出洞”“秋后算账”三大策略,这对于弱势的造反派是一个很大的心理威胁,采取“捍卫毛主席”的发言方式,算是一种“弱势群体”的竞争方略,从文革的实践看这个自我保护的策略并不成功。前面提到清华大学两派斗争中间都用“路线斗争”的语言进行“伪装”,其外观也一样具有“个人崇拜”的表象,群众组织间的大辩论,核心问题一样是派性政治的不兼容问题,这是第一位的。

    6、巨大的派性政治能量导致过多的策略和权宜之计,降低了政治信誉

    文革期间政治上的“派性”非常严重,派性的一个特点是不兼容对立派的政治利益,而且每一个派别内部都存在着“为派性的增长而添砖加瓦”的积极分子群体,这个派性积极分子群体还往往以“本派利益代言人”的身份获得了相当的影响力和领导权,这个积极分子群体的存在使得调解和弥合派性的外部努力难于起作用。

    文革自从两派形成之后,在很大程度上就有了内在的推进力量:受到派性的推动而脱离预先规划的轨道。派性政治的强大能量,实际上使得1968年之后中央对各种重大事务的处置,丧失了最优选择乃至于次优选择,大多数都是策略性地应付。过多的策略和应付措施,损害了政治信誉,助长了各种对于政治的失望情绪。文革从派性政治中间获得“自主”前进的动力,对于派性政治缺乏分析,这也是主流文革史的重大遗漏。

    7、毛时代的政治异化:文革期间的政治机会主义同盟问题

    从造反派自己受迫害的经历出发,可以观察到“坏干部+假积极”的政治机会主义同盟。我倾向于认为,这个同盟在1957年的“反右扩大化”中间就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文革早期的工作组时期,更是有突出的表现,这个同盟的存在恶化了大多数人的政治状况。造反派批判当权派和保守派,实际上已经触及到毛时代政治异化的关键内容,这是造反派的政治代表性所在。非常遗憾的是,出于对派性政治恶性发展的担心,毛本人没有办法支持造反派对这个关键的政治异化机制进行深入批判,反而说“犯了资反路线错误,站过来就是了。”对于群众中间那些专门搞政治投机的马屁精式的积极分子,也说要“在同学中间取消保皇派这个词”。在武汉水院成立革委会前后的争论中间,造反派提出“二代红就是二代机”——即很多文革前党委的红人在文革早起一样工作组的红人,在文革中间又以造反的面目出现要钻进革委会,这个观点推论下去就是要重新设立发展党员的标准,彻底改造基层的政治,堵塞投机分子变成党团员的通道,进行某种制度方面的建设。不过在文革派性政治的背景下,这个说法一出来就引起“前保守派”成员党团员、学生干部和积极分子的强烈反感,视为“老造反派”想要垄断革委会席位的手段,不仅没有起到正面的建设作用,确实导致无原则的派性斗争的升级。毛泽东1967年10月提出“建党五十字方针”——“党组织应是无产阶级先进分子所组成,应能领导无产阶级和革命群众对于阶级敌人进行战斗的朝气蓬勃的先锋队组织。”在文革的大背景下,毛泽东这个说法,实际上被造反派理解为对自身政治敏锐性和问题意识的一种肯定。

    总之,在派性政治的背景之下,不要说解决问题,就是制度建设的第一步——正确地提出问题——就做不到,这个方面的努力未能深入下去,是那些理想色彩较浓的造反派也对文革失望的一个原因。

    四、 小结:展望一种真正的文革研究

    从武汉文革的实践看,中央层面在文革期间采取的各种步骤,无论是1966年打倒“彭落陆杨”还是1968年打倒“杨余傅”,无论这两件事正确还是错误、公正还是不公正,都与文革基层的实践有着完全不同的内在机制。把基层的群众运动排列上层的各种步骤之下,实际上梳理不出来逻辑一贯的叙事,反过来的写法可能更为可取,把基层的文革实践作为主线,把上层的种种步骤放置在对基层运动的“影响因子”的位置上进行考察,可能更为有利。三本公开出版的主流文革史,除了可以混淆造反派与保守派这个问题之外,在写法也陷入逻辑困境:想要排列上层的种种步骤,并把这个作为主线,然后再强行把群众运动“剪切”成合乎需要的材料,这种写法本身就是不可能成功的。

    甩开对立派别基于政治利益关系的博弈,试图从毛泽东或者文革小组“操纵”文革群众运动出发,去梳理这一段复杂的政治过程,这也是不可能成功。麦克法夸尔和沈迈克合写的《毛泽东最后的革命》一书,这本书“更加具体地凸现出毛泽东对文革的独特作用这一条主线”(唐少杰评语),就陷入了这个困境,首先是没有办法找到足够的文献材料支持作者从这个视角展开叙述,这迫使作者不得不捏造证据来自圆其说。因为要证明一个人控制一个全国性的运动,就必须建立一个联系全国的“命令链”和“信息链”与群众组织进行沟通,在通常情况下中央政府要通过数百万官员队伍去联系全国民众,给定毛泽东的操纵效率高出十倍百倍,恐怕也要依靠数以万计的联系人,才能实现操纵文革群众运动的目的,而一个数以万计的组织是不可能秘密存在的,最后,作者不得不在承认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编造一些惊人的说法:“在文革开始之际,秘密‘耳目’——伟大的汉朝历史学家司马迁用这个词来指代皇帝的间谍——遍布中国。”“毛的‘耳目’活跃于社会的各个阶层,在工厂、学校、国家机关等普通公民工作的场合秘密地运作着,其中有些是所谓‘出身’不好的人(在对付社会主义的敌人时这算是一个优点)。不幸的是,在毛了解事情以及与同事相处中,他们起了什么作用,对此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原书第四章)与国内出版的文革史相比,作者要说毛泽东更多的坏话,却找不到足够合适的证据,证据对于结论的短缺程度更为严重,这个严重的矛盾就鲜活地体现这一段看起来就像精神错乱的语言中间。

    换句话说,文革研究的主要问题,除了要摆脱那种特定的知识与权力的关系之外,还需要走出“上层主导”的狭隘观察视野,在这种视野里就已经潜在地引入了“行政操作逻辑”,这恰好与群众组织中间较高程度的“无政府主义”(或者说行政操作的色彩最低)特色截然相反,“自上而下”的有色眼镜带来的局限性就可想而知了。而从底层的群众运动这样一个实践层次出发,这不仅可以规避“上层证据短缺”的问题,也更有助于梳理文革的种种曲折演化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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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摘要]黄纪苏是干部子弟,我曾经问过他父母下干校是什么感觉,他说当时他上小学,跟小伙伴们说:我爸我妈下干校了,那感觉就跟今天人们说我们家谁谁去上大学的感觉,特自豪。等到他妈妈从干校回家之后,他就感觉他妈有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感觉,而且特能干,以前水龙头灯泡什么的坏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五七干校

    五七干校的夜读/ 朱宣咸作品

    文革期间,因为要实行机构精简,各地党委和人委的大多数干部,都未能在新成立的革委会中间获得职位,因此,一个时间内“剩官”多得不得了。人委这个名称是学习苏联的,各级政府不叫政府,叫人民委员会,邓小平掌握实权之后,废除了文革期间成立的革委会,才改称人民政府。

    1971年斯诺访华的时候,周总理特地接见他,对他介绍过官员大幅度减少的情况。在中共中央和国务院级别,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官员丧失权位,下五七干校劳动。周总理说:“过去,中央政府直属部门有九十个。现在只剩下二十六个。现在这些机构都由革命委员会管理,在每一个革委会中都有党的核心小组起领导作用。以前,中央政府的行政人员有六万多人。现在大约有一万多人。”“那些换下来的干部到哪里去了呢 在北京,换下来的干部中大约有百分之八十的人被送到通称为‘五·七干校’的农村中心去了,……‘下放’到公社学校去,并不是为了惩罚,而据说被看作是党内的继续再教育。今后,除了最高级干部外,所有的人都要定期‘下放’,经受思想检查,作为一种例行的政治疗法。【斯诺著 伍协力译《漫长的革命》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13-14页】顺便说一下,毛主席的小女儿李讷也一样下过中直机关五七干校,还是在干校里找的对象结婚的。

    据《中共武汉党史大事记》记载:武汉市革委会及各区、局革委会(革命领导小组)立即组织干部学习黑龙江的经验。1968年10月21日,市革委会举行欢送大会。原市直机关干部4500人(约占市直机关干部总数的75%)按班、排、连组成6个大队到几个农场和郊区搞“斗、批、改”,开始了在机关干部中“全面清理阶级队伍”的阶段。至12月止,全市城区又有2492人下农场搞“斗、批、改”。26日,市革委会在写给省革委会的报告中,赞扬机关干部“下去便打响了清理阶级队伍的人民战争”,在短短的一个月,便清出了所谓“坏人”700多人,占下放干部总数的l3.5%。【http://www.whds.org.cn/list.jsp id=8】

    黄纪苏是干部子弟,我曾经问过他父母下干校是什么感觉,他说当时他上小学,跟小伙伴们说:我爸我妈下干校了,那感觉就跟今天人们说我们家谁谁去上大学的感觉,特自豪。等到他妈妈从干校回家之后,他就感觉他妈有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感觉,而且特能干,以前水龙头灯泡什么的坏了,都是找人修,现在一律自己搞定,而且是马上搞定。

    之所以叫做五七干校,首创权在于黑龙江省革委会,他们率先找到了安置剩官的方法,这个方法被 《人民日报》当做先进经验推广,又得到了毛老人家的肯定,于是全国各地都学习。1968年10月4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黑龙江柳河“五 七干校”的经验。在编者按语中还传达了毛泽东关于“广大干部下放劳动”的号召。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人民画报》1969年第1期

    文革时期有一个很诡异的政治现象:很多人造反批判当权派,多年以来当权派的黑暗面被大量揭发,但是,群众对于共产党的合法性不仅没有怀疑,反而还上升了。这个现象没有引起学界的注意。

    老田访问很多工厂的老工人,他们回忆,文革晚期如果干部给不公正待遇,大字报应该这么写:第一段先要把毛主席和共产党夸奖一番,说他们领导人民翻身得了解放,人民现在成了国家的主人;第二段要写文革大革命的伟大成就,并深揭狠批刘少奇和邓小平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如何背叛毛主席革命路线;第三段要写干部怎么对我不公正,并提出具体要求。老田感到很奇怪,难道这三段一段都不能少吗 老工人说是的,第三段肯定是不能少的,因为要是没有不公正待遇和没有个人要求的话,大字报就不用写了;第一段也是不可少的,因为从1957年反右开始,到文革初期,干部通常都是把提意见的人打成右派或者反革命,所以,这一段一定不能少,是属于预防性的政治保险行为,说我怎么拥护毛主席和共产党,是为了防止被干部抓辫子。第二段也不能少,既然刘少奇和邓小平那么大的官都犯错误还可以批判,小官也是可以批的,不算反党反社会主义,在老田看来,这是一种关于批评权正当性的权利声明。后来,研究上海文革的李逊先生告诉我,上海工厂的大字报也是这个三段式的写法。

    毛时代有个说法叫做“实践出真知、斗争长才干”,看来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通过群众组织起来批判当权派的文革运动,普通工人对于干部进行打击报复的常见策略,能够做到预先防范,加上援引文革时期狠批高官的惯例法,以批评干部的方式增强干部对于正当要求的回应性,现在变得很方便了。其实,在1975年《宪法》第十三条保障“四大”权利的条款出来之前,给干部写点大字报已经没有啥子风险了,而且只要大字报提出的要求合理,干部的回应性也是很及时和充分的。很多自由派人士说老百姓不了解刘少奇邓小平,批判也是胡批一气,这是不对的,这件事事关重大,关系到人民群众的批评权这个有着特殊重要性的权利,是否能够以极低风险来行使。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工人一般而言还是挺喜欢学习班和批判会的,因为这个会议不管讲什么,都客观上重申批评权。质而言之,这种会议讲什么、听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会议要经常开,可以增强“面对当权派的弱势群众”的地位。【出处同上】

    在很多老工人看来,文革一个巨大的好处在于:群众相对于干部的地位提高了,而且行使对干部的批评权的风险近乎下降为零。这里面可能意味着:微观政治领域的权利提升,可以转换为个人对宏观政治的合法性认同提高,这中间有一个相互转换的关系。今天中国,很多激进的小右派批判一党专政和不民主,并不是他本人有什么认真的政治研究和主张,而是在微观政治领域中间在直接上级那里受了憋屈,一口气憋在心里十年八年都出不来,结果转化为对宏观政治的强烈不满和颠覆性不认同,这也是相互转换的关系:在微观政治中间找不到出路就去宏观政治领域发泄一通。老田曾经当面问过好几个激进的小民主派,如果给你微观政治领域的批评权,你会怎么样 不止一个人回答说:哪怕上面都是王八蛋也要坚决拥护一下。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有很多新老精英瞧不起毛时代的老干部,说他们不过是毛主席领着一帮子贫下中农进了城掌了权而已。不过,算是有部分的依据,这个副厅级高官原本就会放羊,而且是延安时期就学会了,算是老经验了。【出处同上】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毛主席对于五七干校的“最高指示”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西安市革委会在南泥湾创立五七干校,把本市的剩官组织去劳动,按照周总理告诉斯诺的说法:就是参加那种“例行的政治疗法”。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到了干校之后,不管从前的官大官小,都称为五七战士。行动军事化算是一个特色,当时的拉练,相当于今天的集体驴行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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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战士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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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农民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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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作业:干校讲究活学活用,联系实际,光听老师说还不行,还要自己说,自己口头说还不算,偶尔还需要白纸黑字写下来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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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劳动课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劳动课的成绩单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社会调查课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对于农业劳动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不行,要有持久战的打算。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劳动面前人人平等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艰苦朴素课程,针线包要随身带的,而且不能够靠妈妈或者老婆帮忙,更不能依靠女秘书,大老爷们自己就得学会,还是在相互监督或者相互学习的场合中间。

    当年的小学生都会背的著名诗歌,专门夸奖针线包和补衣服手艺的——“小小针线包,革命传家宝;当年红军爬雪山,用它补棉袄;南征北战打豺狼,缝补鞋和帽。”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进军建材行业,学工学农还要学军,这是毛时代的教育方针。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进军畜牧业,围观正宗的土猪,土猪肉真的好好吃耶!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自力更生,自己养羊吃羊肉。多种经营,全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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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主席说了: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土法上马办文艺,有人说了文革时期只有一个作家和八个样板戏,看来遗漏了这个宣传队的演出。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这是在邓小平的菜篮子工程实施之前的“豪华蔬菜种植方案”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看着有“威武雄壮斗志昂”的感觉,看样子还特高兴,不像是去种地的。老田当年就是职业农民,去种田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吧,不知道是不是摆拍。

    文化部系统的干校办在湖北咸宁的向阳湖,当地农民对于这群人来占据耕地资源是有意见的。湖北作家刘继明写过一篇《回眸五七干校》,其中写到:“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将这些文化人下放到‘五七干校’,原本是为了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的,但由于他们各自都有一份不菲的工资,所以才能吃上杨绛记叙的那样丰美的‘宴席’,这使得他们在物质生活还极度清苦的农民眼里,仍然是一群令人羡慕和嫉妒的‘贵族’。对此,杨绛写道:‘我们奉为老师的贫下中农,对干校学员却很见外。我们种的白薯,好几垅一夜间全偷光。我们种的莱,每到长足就被偷掉。他们说:‘你们天天买菜吃,还自己种菜!’我们种的树苗,被他们拔去,又在集市上出售。我们收割黄豆的时候,他们不等我们收完就来抢收,还骂‘你们吃商品粮的!’我们不是他们的‘我们’,却是‘穿得破,吃得好,一人一块大手表’的‘他们’。”【原载左岸文化网站】

    有一个法国记者卡罗尔(著有《毛泽东的中国》一书,1988年贵州人民出版社翻译了这本书),在文革前夕来中国访问,那个时候北京各机关人员都经常下乡去支农,搞体力劳动。记者后来见到中宣部副部长周扬,周扬告诉他说:我们下去劳动都是原来的工资不变,这些人下去干的活儿不多,远远不如一个老农民,工资却要高出农民好多倍,算账结果:国家是亏本的,而且巨亏N倍。干部种田的经济效益比较差,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后来邓小平就停止了,不再叫干部去种田了。 文革期间干部受迫害的主渠道:牛棚和五七干校什么样子

    除图下注明外,资料均来源于此书。

    二〇一五年十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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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摘要]

      在苏联解体和东欧变局时期,西方学界还有反思能力的教授们提出一个重大问题反躬自问:为什么在苏东波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预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深入追问就是:所谓的社会科 学研究到底有什么作用,上百年的学术精英前赴后继、上百年的积累和进步,真的对于人类社会的理解就那么浅薄 不能够一丝一毫地有益于预见未来和重大历史事件的走向 这么一问之后 ,问题就来了,到底社会科学还有没有“科学性”可言 

    一、毛泽东错误思想的预见性

    如果硬要找一个例外的话,那就是被他的同僚们定义为“晚年错误思想”的毛泽东,有且只有这么一个人,曾经事先准确地预料到了社会主义社会的复辟取向和复辟势力。还曾经于1963-1964 年领着中共政治局常委会讨论这个复辟话题,讨论的结果最后以“人民日报编辑部、红旗杂志编辑部”名义,公开发表了“九评苏共公开信”。在这九篇文章中间,中共不仅表达了与苏共的 不同政见,反驳苏共的“全民国家全民党”错误认识,还剖析了苏共官僚阶层业已成为背弃人民利益、仅仅只是挂着“共产党”羊头的异己势力,预言在公有制不变的情况下,苏共与人民群 众的政治和经济利益对立加深的趋势,最终将会走向资本主义制度的全面复辟。在共产党党内,与毛主席的不同政见大把大把,刘少奇在1960年代就认为国内没有反修任务,言下之意苏联变 修问题仅仅只是一个特例而不是普遍性的结构走向,中共不存在变修问题;1989年邓小平在接见戈尔巴乔夫的时候,以当初反修文章起草小组的领导者和亲历者身份称“当初双方都说了很多 空话”,这种自我批评的高风亮节看起来很值得称道,但言犹在耳,苏东就轰然崩塌,“空话”瞬间就印证成为历史现实。

    在这九篇文章中间,还对发达国家共产党(主要是针对意大利共产党)的结构改革思想,给予毫不留情的解剖,声言他们最后将走向与既存的资本主义结构完全同流合污的道路,完全背弃劳 动人民利益和立场。二十世纪后半期发达国家左翼党团的根本性蜕化趋势,在全球范围内代表多数人利益发言的声音,都已经很难在既有的政治结构中间占据一席之地。美国提出的所谓“反 恐”政治表述的普遍化,为所有国家和政治领袖们抄袭沿用,这不仅体现出统治者对各种异议和反抗力量不兼容程度的加深,同时,被统治者在重压之下的反抗空间和形式选择更为狭窄,被 统治者的反抗也不得不被动实现“向非制度化反抗”的转型,一句话,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调整了自己的发言方式,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对话方式由体制内转向体制外。汪晖教授提出“去政 治化的政治”概念,看到了“代表性断裂”的事实,这是着眼于现存政治结构业已不能够兼容各种异议的声音和别种利益代表性的现实,这完全证实了毛泽东当初的预言。当然,有可能仅仅 是一种政治结构过时了,不能够体现真正的代表性,更有可能的是:结构力量对比的严重失衡导致强势一方采取压迫和攻势战略,使得弱势一方的博弈者出局——不能够在既存的政治结构中 间体现出其代表性,就只能选择体制外的反抗样式了,这也可能提示出:结构分析比制度分析能够更好地提炼政治现实的变化。

    弱势一方的出局和强势一方的更强势化,意味着双方博弈力量的进退,例如新自由主义经济思想的流行,对于利润语言的绝对肯定,本身就足以改写双方的力量对比——这其实也是意识形态 语言的畸轻畸重变化。当然,还有就是政治认识中间绝对强调选举民主政体,否定和漠视生产领域转化为公共领域并体现出政治化和平等特点(这曾经是社会主义国家劳动者提升其政治经济 地位的关键,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领域是私人领域)——即所谓的人民民主制度的现实依托,并通过获得绝对优势话语权,把生产领域的公共化取向定名为“专制”“人治”而予以彻底否 定,正是在这个所谓的“人治”“专制”的生产领域,普通劳动者才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解放和抬头。丧失了生产领域的公共化,很多共产党意识形态机构,业已无法进行自我辩护了,不仅不 能够肯定自己建政和历史的人民性,也无法面对现实去争取底层民众的自发拥戴,往往在还拥有执政地位的条件下就陷入“地下党”状态——丧失了大部分的意识形态领导权,把自身置于西 方强势民主语言的无遮蔽攻击之下。

    总而言之,毛泽东晚年错误思想,是二十世纪后半期重大历史演变中间唯一一个有预见性的思想,在苏东波之前的二十年,就准确地预见了社会主义社会的走向,堪称一个“学术上”和“思 想上”的奇迹。在整个的社会科学还有多少科学性的疑惑当中,还给人们一点点信心:我们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预见未来,真正认识我们身处的人类社会,再进一步就给人们一点点信念:我 们也许还能够认识社会同时增加那么一点点掌控自己命运的信心。没有对未来的预见,人们最好的情况下也只能够像动物那样随遇而安,或者锻炼出强大的体魄在生存竞争中间领先一切竞争 者,把整个的人生目标降低到争取生存机会获取最大生存资源的狭隘眼界之中,为此就只能非自愿地支持对一切同类和异类应用各种有规制的丛林法则,这就使得我们不仅身处牢笼之中而且 永不指望脱出牢笼之外。人们如果想要从根本上走出这个困境,将有待于认识我们自己和我们所处的社会,一句话,认识的科学性和预见性,是人类解放事业所绝对必须的。

    正是因为毛泽东晚年错误思想的预见性,以及由预见性所检验出来的科学性,导致中国的“非毛化事业”陷入穷途末路,长期走不出人身攻击和私生活造谣的境地。由于造谣资源的缺乏,辛 子陵不得不牺牲脸面,以写小说的方式来造谣,以文学的方式来进行历史政治表达,而茅于轼则竭力传播谣言并别出新章,权势人物则站在辛子陵和茅于轼的背后,竭力保护他们的“造谣权 ”,没有谣言就没有一切,不保护谣言就搞不了“非毛化”。就这样,最具有牺牲脸面精神的辛子陵和茅于轼等人站在前台造谣,而相对比较要脸面的权势人物站在幕后,这种以谣言从事政 治的套路,在亲历过文革的国民中间都很熟悉:这难道不是文革纲领性文件之一《五一六通知》中间所说的“党阀”和“学阀”相结合吗 

    二、什么是共产党人的努力方向——毛泽东思想就是站在官场多数愿望的对立面

    马克思说过“无产阶级必须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文革期间这个说法被以极高频次到处引用。这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精辟地指出:真正的共产党人必须真正地把绝大多数人的利益 实现放在第一位,永远承诺不以自身的优势地位去谋求个人利益的优先实现,在大多数国民还处于穷困情况下,永远不以权力地位的优势谋求自身的先富先贵地位。这个努力方向,同时也与 马克思所反复强调的改造主观世界相互贯通: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要努力改造自身的主观世界;还与马克思所强调的:要在实现了与私有制的决裂之后继续实现与私有观念的决裂。而毛泽 东晚年错误思想就代表了那种:要求共产党人更为彻底和全面地改造主观世界的努力方向。

    而毛泽东从革命到建设年代都十分强调路线斗争,他临终之前还说有斗争才有进步,所谓路线斗争,无非是说绝大多数共产党当权派都不能自觉自愿地做到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以符合革命和 社会主义建设的最低要求,必须依靠外力的驱赶或者挤压之后,才能够逼迫多数干部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以满足最低要求。共产党高层许多不同政见,都以恢复常规管理要求来表述自己的看 法,毋庸讳言,恢复了常规管理模式之后,大多数干部的权力和利益就会从毛氏管理法基础上得到大幅度提升,因此,第一步的“变修”思想总是把常规管理尤其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常规管理 作为典范(所谓引进先进管理经验),或者把封建主义的常规经验作为标准来应用(所谓优秀传统文化),这不过是官场“右翼激进主义”的第一步要求而已。

    正是因为毛泽东所强调和重视的路线斗争,准确针对了官场中间普遍性的“不愿意改造主观世界”的现实,因此,长期脱离党内大多数人的意愿。因此,毛泽东思想,不仅仅是晚年思想,长 期是站在党内多数的对立面的。1929年红四军党代会上,陈毅跳起来说“留朱不留毛、刘毛不留朱”,裹挟了一部分选票把毛泽东的前委书记选掉了。1967年2月陈毅在怀仁堂会议中间严厉抨 击毛泽东的继续革命实践。这两件事不是偶然的,在1929年反对毛泽东的官场多数,到了1967年还是反对毛泽东思想的官场多数,内在的原因是一样的:毛泽东不愿意按照陈毅所建议的“当 四面美人八方讨好”,始终站在当权派大多数的对立面位置上,从1929年到1967年毛泽东是从不改悔的——他始终要组织各种批评力量敦促当权派实现“非自愿”的主观世界改造;为此,古 田会议决议之后,1930年毛泽东就在红军连队里发动“整风”,所谓整风就是强行赋予被管理者以发言权,到了1966年毛泽东全力支持群众力量组织起来批判官场的权力异化,因此,毛泽东 就在官场中间长期面临着“贵族造反”的压力,而陈毅这样的人就长期有着党内多数的支持,去一再反对毛泽东的正确思想(解放前)或者错误思想(建国后)。

    无论如何,毛泽东思想无论是正确时期还是错误时期,都代表了真正共产党人的要求:深刻地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由于这个要求的严苛程度大大高于官场多数愿意接受的最上限,因此,无 论是解放前还是建国后,毛泽东思想始终在党内是面临着“贵族造反”的反抗能量的。所不同的是:解放前的党内反对意见多数被强敌从外部打垮,而解放后毛泽东不得不寻求群众的组织和 力量来进行内部纠偏,敦促那些怀有强烈贵族造反情绪的官员们接受非自愿的主观世界改造目标。

    顺便说一下,蒋介石委员长乃是在共产党内部推销毛泽东思想和毛氏管理法的大功臣,根据目前看到的文献,蒋委员长至少三次从外部强烈地干预共产党内部的不同政见表达,提升了毛泽东 的话语权。第一次是1929年毛泽东离任前委书记之后,红军出击闽中和东江,结果力量损失了三分之一,党内不同政见的话语权极大地下降了,然后才有了古田会议决议;第二次是第五次反 围剿失败之后的长征途中,巨大的军事失败,也部分地恢复了毛泽东的发言权;第三次是1939年何应钦停发八路军军饷同时阎锡山策划了“十二月事变”,毛泽东趁机在党内推广群众路线、 干部下乡、精兵简政和大生产。解放前的毛泽东思想之所以被判定为“正确”,原因无非是外部强敌所施加的生存威胁是切实存在的,为此,党内多数官员不得不偶尔检点自己的言行思想, 使之部分地吻合改造主观世界的要求,这是一种“非自愿的同路人”也能够找到“自愿改造”理由的时期;而建国后毛泽东思想之所以被判别为“错误”,无非是来自外部强敌的威胁业已彻 底解除了,改造主观世界的强度又大于多数官员自愿接受的上限,毛泽东就这样逐步脱离并远离了官场多数,成为“云游四海的孤僧”。

    随后的延安整风,实际上是毛泽东借着外部压力的东风,在内部推销毛氏管理法,毛本人则称之为群众路线。从汉语字面看,群众路线始终是精英路线的对立面,而建国后党内不同政见始终 以恢复常规管理模式为面目出现,这只是精英路线复辟的第一步。不过从群众路线向精英路线的任何程度的回归,都将增加当权派的权力和利益,这才是真正体现党内高层集体智慧或者集体 要求的执政方向。如果要说毛泽东有什么特殊的话,显然,毛泽东始终站在这个多数官员愿望的对立面上,这是他独立于历史并特行于官场的标志,我今天还能够记起毛泽东,仅仅是因为他 就是这样一个不识相人:即便有成千上万的人与他作对他依然奋然前行,用文言文的表达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以此而论,毛泽东思想不是任何形式的集体智慧结晶,恰恰相反,毛泽东思想的内核特别是其路线斗争和阶级斗争内容,始终是大多数试图反对和消解的内容。这一点,毛泽东事先就预料到 了:各路人马试图利用他的一些讲法“企图永远高举黑旗”。不过,三十多年过去了,利用“准确完整的毛泽东思想”去支持黑旗的成就,始终有限,不管官学机构里头的学官怎样挖空心思 去挑挑拣拣、删删改改,始终找不出像样的东西来支持他们高举黑旗。我们不得不佩服毛主席那种坚定的偏向性:他的思想真的是只适用于人民而不适用于贵族复辟,为此,需要永远地纪念 他并学习他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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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摘要]在毛时代,很强调要抓住主要矛盾,突出重点,毛泽东那些名句“一个时期只有一个重点”、“没有差别就没有政策”,成为人们的口头禅。这些说法,内在地认识到稀缺资源不能进行无差别地分配,而是要突出重点,为此,政策出台就要有优先顺序,资源配置上就是有畸轻畸重的差别。

     

      官场中间日渐流行的那种“面面俱到”的文体,以及“堆积漂亮话”的文风,从根本上背弃了“政策必须有差别地配置资源”的实际需要,根本上无助于政治智慧的发挥。

      一、有差别政策的重要性——稀缺资源需要加以合理分配

    在毛时代,很强调要抓住主要矛盾,突出重点,毛泽东那些名句“一个时期只有一个重点”、“没有差别就没有政策”,成为人们的口头禅。这些说法,内在地认识到稀缺资源不能进行无差别地分配,而是要突出重点,为此,政策出台就要有优先顺序,资源配置上就是有畸轻畸重的差别。有且只有这样,才能够把形成政策的实际认识,与政策所需要支持的重点方向,结合起来,最终实现政策干预现实社会的变化。

    在某个重大决议出台之后,武汉一位自由派记者读后感是:中国当今的主要矛盾是什么 很多主要文件,往往不针对现实社会的矛盾和问题,已经成为文件泛滥却长期不解决问题的关键。每一个文件出台,让人们看到洋洋洒洒一大篇,漂亮话一大堆,文件近似于漂亮话全集,但再多的漂亮话也掩盖不了实质的空虚:这些漂亮话针对了什么实际问题 能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萨缪尔逊那本著名的经济学教科书中间,给经济学下的定义是:研究稀缺资源的合理配置问题。这段话的意思很清楚,因为稀缺,才有对合理配置的追求,假如不稀缺的话,就无所谓了。

    后毛时代的一些个知识精英,掌握了文件起草权力之后,逐步在重大政策和文件起草中间,发展出一种“谁也不得罪”的文风,把每一个方面的要求都照顾到的文体,结果,是干净彻底地淹没了重点和政策差别。结果导致在那些迫切作出畸轻畸重选择和差别投入的主要方面,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选择和主导政策。最后的结果是:具体的执政过程中间,经办官员的个人选择,实际上缺乏顶层的指导性政策,实际政策操作中间无论何种选择都有着文件依据,经办官员拥有了百分之百的自由裁量权,这一方面助长了私下里的权钱交易,另一方面是把真正的参政议政和中央政策置于无用武之地,实现真正的最高权力与实际上政策操作进程的完全脱钩。

    这段话出自改开搞年代知识精英起草的重大政治报告:“缩小区域发展差距,必须注重实现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引导生产要素跨区域合理流动。要继续实施区域发展总体战略,深入推进西部大开发,全面振兴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大力促进中部地区崛起,积极支持东部地区率先发展。”“深入推进”“全面振兴”“大力促进”“积极支持”这些话什么意思 每一个地区每一个目标都同等支持,毫无偏向,面面俱到,谁也不得罪,每一个方面的要求都已经写入文件之中了,问题在于:难道资源是无限的吗 可以面对所有的要求和目标 为此,就不再需要重点和差别政策了吗 这种执政理念,让人们怀疑:是不是中国已经到了物质财富充分涌流的新阶段,再也不需要强调重点和差别了。在具体执行过程中间,稀缺资源要以“撒胡椒面”的方式进行分配吗 还是根据具体经办官员的个人好恶进行有偏向的取舍 这会不会导致毛时代经常讽刺的那种现象:“眉毛胡子一把抓”。

      二、普世价值与中国实际之间的巨大落差——在精英们的理论认同与现实问题之间

    社科院路爱国研究员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改革三十年——中国成为一个正常的发展中国家》,文章专门分析改开搞以来一些制度变革与重大社会问题之间的因果关系,文章通过国际比较最后指出:中国今天许多重大社会问题,都是外围资本主义国家必须有的问题,是不可能通过模仿中心国家的制度来解决的。换言之,中国相对于中心国家的那些问题,除非中国本身成为一个中心国家,否则问题是不可能解决的,或者反过来,抄袭中心国家的制度和政策,是不可能解决外围国家的问题的。一句话,普世价值只是在中心国家有落实的条件,外围国家不可能以普世价值去解决所面临各项迫切问题。

    而要追求中国成为一个中心国家的目标,需要配套的政策,考虑到地球资源的稀缺性,就必须把现有的中心国家全部边缘化,那时才有点可能让地球大部分资源流入中国来养活一个相对富裕发达的中国人口。但是,让中国成为唯一的中心国家同时让欧美日边缘化,这除非通过帝国主义政策打垮欧美日之外,是不可能实现的,而以帝国主义政策打垮欧美日,无论道义上的代价还是军事和经济代价,都是今天中国无法承担的。也就是说,中国是不可能成为中心国家的,符合中国实际的理论认识和政策起点,首先要从中国现在乃至于遥远的将来,都将是一个外围的不发达国家这个基础判断出发。散布中国通过引进发达国家的制度最终会把中国变成一个发达国家的幻想,也许有助于实现中国政治美国化的转型,但是不可能产生真正的政治智慧和合乎实际的政策。

    换言之,追求普世价值的认识,与缺乏中心国家的发展条件,无法匹配起来,这是智囊们始终写不出合格政策文件的结构性原因所在。这是起根本作用的“指导思想”,完全彻底地脱离中国实际的一个表现,最集中地体现在:高层智囊们的学识和理论认同,从来不与外围资本主义国家的实际,进行起码的结合。《辽宁日报》说高校教师中间,缺乏对于中国的政治认同、理论认同和情感认同,其实,主导政策走向和文件起草活动的智囊们也一样,而且在他们身上这三个不认同更为严重。

    比如某个文件也列举了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这是选定的政策目标),同时强调了市场配置资源的基础性作用(这是普世价值),一个自由派记者读后就追问了一句:市场配置资源的基础性作用与那些需要解决的政策目标是什么关系 是能够促进问题的解决还是继续把需要解决的问题放大 起草文件的智囊们似乎永远都不追问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个关键的问题意识缺陷,就导致另外一个堆积漂亮话的文件起草方式,把普世价值与中国问题粗暴地罗列在一起:因为强调市场的作用是符合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和华盛顿共识的“普世价值”,这是一个方面的漂亮话;而文件所概括现实社会的问题,反映了部分的民意和社会要求,这也算是另一个方面的漂亮话;文件中间这两个方面的内容倒是都包括了,体现执政群体对于现实社会问题的提炼能力,也体现了起草文件的智囊们对于普世价值的认同,问题在于政策是要干预社会现实的,普世价值的药方能够解决文件所列举的社会问题病症吗 

    智囊们似乎不知道一个基本的问题:药不在于好坏,首先是药要对症。对于新近热炒的新常态,赵磊教授有一个精辟的分析:他说这是“以增加供给的方法来解决需求不足的问题”。而需求不足的问题,用增加投资需要的办法去缓解只能说是南辕北辙——“随着收入分配关系的尖锐化和两极分化矛盾的显性化,投资需求也越来越无力缓解消费需求不足所造成的经济结构严重失衡。”而解决分配问题,必须寻找各种能够深入“一次分配领域”起作用的政策工具才会有效,姑且不论智囊们有无阶级立场和感情方面的障碍,仅仅是“最小化政府”的普世价值理念就彻底抹杀了智囊们的政策想象力。更何况,毛后时代的政策起草都是以不得罪强势群体为准则的,深入一次分配领域去干预资本家和工人之间的分配份额,出台不利于资本家群体的政策工具,难道资本家群体是那么好得罪的吗 出台政策往往绕开难点,还要以不得罪强势群体为准则,这样的政策工具会永远有效吗 

    我们无妨善良地假定:中国真的能够在让一部分人先富之后最后实现共同富裕,中国最后也能够成为一个中心发达国家那样的国度,今天许多重大社会问题都能够得到缓解或者解决;问题在于“前共同富裕”时期的漫长岁月里,我们的政策就一定要放弃对现实社会的干预效果吗 如果不放弃政策干预现实的目标,那么,我们将要如何选择重点并进行有差别的资源配置,为此,我们除了需要政策变革之外,那种堆积漂亮话的文风和面面俱到的文体,有没有需要作出改变 

      三、政治智慧丧失之后的语文素养检验

    在重大政策宣示中间,只剩下“漂亮话一大堆”的现象,现在已经贯彻到每一个环节和领域,成为一种真正的官场文体,成为妨碍真正的政治智慧起作用的关键。然而,过多的漂亮话堆积,业已导致胡乱地运用概念,粗暴地践踏逻辑,一个认真的小学语文教师都是有意见的。

    “民主、自由、博爱”曾经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最响亮的口号,在资产阶级(第三等级)对阵封建主的革命时代有过强大的社会动员作用。这个口号准确针对了中世纪晚期法国封建主垄断政权(不民主的事实),以及社会上广泛的人身依附关系(不自由的状态),还有就是弥漫整个社会意识中间的强烈等级观念(反博爱的思想),这个口号不仅服务于政治斗争双方对垒的需要,也吻合了普通国民心底深处的生存感受,这是口号的力量所在。姑且不论这些口号有无抄袭到社会主义社会中间来的价值,更为重要的是:在今天中国舆论和语境中间,党内外普世派和公知,把共产党的领导地位与不民主和不自由联系在一起,把一切不同于美国的政体都命名为独裁和专制,为此,需要如茅于轼所公开宣称的那样推动中国政治美国化转型,今天把两百多年前的法国口号中间的词汇抄袭过来是什么意思:是有所“实”指吗 

    晚清洋务派提出过“富国强兵”的口号,国民党时代一些资本家提出过“实业救国”的口号,“富强”作为经济发展目标或者国际竞争方略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姑且不论其与社会主义的对应关系,这个词汇跟价值观是什么关系,为了堆积漂亮话,已经到了不需要顾忌基本的逻辑需要了吗 每一个资本家都期待雇员付出更高水平的努力,这是“敬业”精神的原初针对性所在,不论是人还是物,更高的工具效率都是需要的,这个好词,抄袭到国家价值观层面,又是什么意思 

    更为关键的是,核心是与边缘和外围相对而言的,说到底,所谓核心就是要舍弃边缘和外围,也就是说,要特别集中,硬要把大批漂亮话堆积起来,会不会分散人们的注意力同时淹没掉真正的“核心”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间,有三个实词:社会主义、核心和价值观,每一个实词概念都有着确定的内涵和外延,把这三个实词串起来之后,再编写12个实词的漂亮话与之对应,推测是那些高踞于庙堂之巅、有机会与最顶层政治领袖对话的教授和博士智囊们的杰作。但以小学语文教师的汉语文素养检验,这种罗列漂亮话的方式,不仅妨碍了政治智慧起作用,同时还从根本上不符合小学语文的逻辑要求——博士教授们的语文素养之差,最后到了连小学生也赶不上的地步。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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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摘要]

    台商的“枯寒”表现本身是作为边缘国家的正常现象而存在的,与枯寒相关的矛盾和冲突日益升级则是社会矛盾对抗性升级的表现,经济现象本身会自发地转化为主要的政治问题。通过孙丹勇被富士康公司虐杀的案例,对照刘汉黄杀人案,可以从中间看到一些边缘国家的结构性问题。大体而言,边缘国家的政府处在社会怨恨的中心,而企业的管理层则处在阶级利益冲突的对抗线上,刘汉黄杀人和孙丹勇自杀以及陈国军被他杀,都提示了“矛盾对抗线”的存在。

    一、“枯寒”台商与边缘国家地位的因果关系

    在珠三角的“三来一补”企业群体中间,每年断指断手的案例不在少数,所得赔偿非常之低,刘汉黄远非第一例。刘汉黄作为众多断手事故的受害人之一,经过仲裁之后的低额赔偿金,台商仍然只愿意承担大约二分之一的支付,这让刘汉黄怒不可遏,终于以拼命的方式进行反抗,杀死一人重伤一人,由此,他把一个常见的事故低额赔付争议,转化为一个受到广泛关注的公众事件。

    老田也曾经在珠三角地区打过工,按照当地人的看法,台商的“枯寒”是出了名的。枯寒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家族企业多,管理极端不规范,经常侵害到员工的人身权利和尊严范围,这是政治权力方面的表现,孙丹勇被虐杀案中间就有很集中的表现;另一方面则表现为经济上对员工格外苛刻,举凡工资、加班费、伤病和事故补偿方面,都是尽可能行“克扣”之能事。不管是有形的收入还是无形的权利,在台商企业工作都意味着要受到相对苛刻的剥夺。

    其实,不仅仅是台商格外“枯寒”,几乎全部的私人企业和外资企业,都是以枯寒为主要经营方法的——以最大限度地降低员工的工资福利成本来实现最大收益。这在客观上构成一个宏观的潮流,在全国的劳动用工方面,普遍地以“农民工”替代“老工人”是全国性的。作为一个公认的区别,农民工与老工人相比,更少就业、工资和福利方面的保障,同时还搭配了政治上较低水平的反抗,广泛使用农民工意味着在较低的政治反抗水平上实现最大限度的经济剥削。一方面是农民工的广泛使用,一方面是老工人大量买断下岗丧失就业机会,其中的奥秘就在于此。

    老板的枯寒和农民工受欢迎,实际上是改革时代的用工潮流。农民工能够在低工资水平上承担长时间的高强度体力劳动,固然是其受欢迎的一个主要方面,同时农民工并不以在城市安居乐业奢望作为目标往往也具有较低的反抗水平,这也是农民工受欢迎另一个关键因素,以此而论,刘汉黄的激烈反抗属于小概率的例外事件。所以,台商及其朋友们不觉得这是自身枯寒的报应,而是倾向于认为自己倒霉,认为自己不够谨慎,没有及早把刘汉黄赶出厂区睡到大街上去,没有起码的反省。这种说法也是有道理的,只要看一下刘汉黄没有很快做出激烈反应,而是苦候了几个月之后才动手,就知道这样的反抗决定对他而言多么难于作出。

    台商的枯寒不仅具有广泛的代表性,而且具有长期一贯性,我们都知道珠三角的农民工在二十余年的时间内,名义收入仅有轻微的上涨,考虑到通货膨胀和生活费用上涨因素,实际收入下降的幅度非常可观。这说明,枯寒作为一种降低工资劳动者成本的方式,在长时间内是被所有资本家共同应用的。如果从整个国民收入分配上看,工资劳动者所得份额也是直线下降的,1978年GDP中间消费份额为48.4%,到2008年已经下降到不足三分之一。

    农民工的低反抗低收入、实际工资在长时段内呈下降趋势、GDP分配中间消费份额下降,这三者有着重大意义,与中国从毛时代“自我中心”的发展模式转换为今天的“边缘国家”有着逻辑关系,按照社科院学者路爱国的看法:中国已经从第三世界的另类转换为一个正常的边缘化国家而纳入全球分工中间。

    对于边缘国家而言,总产出中间可供分配的比例要远远低于中心国家,产业和产品的市场补偿水平不足是一个共性问题。这对于企业经营者而言,就意味着税收要低、工资成本要少、利润也相对低,我们看到对于外资外商的各种减免税政策,对于农民工工资和权利缺乏法律保障,这原本是边缘国家的应有之义——目的就是保障价值链低端的生产者有起码的利润。保证工资劳动者的低成本,不仅有政府法律保障方面的推力,而且更表现为资方及其代理人的“枯寒”经营模式,由此,边缘国家的社会矛盾,一方面会体现为对于政府不作为或者乱作为的怨恨,另一方面会表现与企业管理层的激烈冲突。

    二、富士康作为边缘国家生产商的代表性所在

    很多人往往认为,处在价值链低端是小企业的问题,因为这些企业缺乏资金、技术和人才,没有能力建立自身的品牌和销售渠道,所以处于相对艰难的环境中间。刘汉黄工作的企业,就肯定给人们一个这样的印象。其实,边缘国家的全部产业、产品和企业,都是处于价值链低端的,这很少例外。如果说刘汉黄的工厂很小缺乏代表性的,那么,孙丹勇就职的富士康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富士康这样的企业,是一个中国处于边缘地位的经典代表。真正处于价值链高端的企业,基本上有着三个特点:要么是垄断新技术从而获得垄断利润(按照中国主流经济学家和官方宣传就是所谓“获得高附加值”,这个高附加值本质上是从垄断价格中间获得的,不过是基于技术垄断地位而已),要么就是控制品牌和销售渠道而获得垄断利润,还有就是从控制生产过程来获得较高补偿水平(这主要是通过控制资本投资和生产管理过程来实现的)。富士康的代工主,例如惠普、康柏、戴尔、尼康、奥林巴斯等美日大公司,兼有垄断技术设计和拥有品牌和销售渠道的特点,所以,可以在经营活动中间获得较高水平的补偿。而富士康本身则依靠控制投资活动和生产过程来获得相对高的补偿。反过来,为富士康打工的员工就必须工资福利成本最小化,劳动强度最大化;而作为富士康主要代工厂基地的大陆,政府税收必须最小化(有人比较过富士康和华为的税收贡献,富士康在享受了各种税收优惠之后,对财政的贡献微不足道)。

    与边缘化地位要求相对应,富士康的各种创业成本也能够实现最小化,在大陆各地的投资活动中间,往往能够拿到零价格甚至是负价格的土地(在考虑了各地政府的配套设施投资之后)。而且,由于富士康较高的出货总价格对于GDP的数字贡献,对于官员的政绩有着很重要的统计意义,所以,能够格外吸引以增长率作为主要考核指标的官员,由此,在富士康对大陆官场的谈判中间,资方能够争取到各种超越政策和法律的优惠待遇——比如对于资方的过度保护和对于劳方的非法压制,这对于最小化劳动成本都是必不可少的。还有,富士康这样一个怪胎企业,因为能够得到超乎法律和政策的支持,当然就可以完全不考虑对于环境和生态的补偿成本,可以大量污染“零成本”排放;还因为中国在改革前就已经完成了初级工业化,对于不可再生资源的开发能力巨大,富士康能够低成本在大陆地配套塑料、钢铁等各种材料,完成代工产品。这样,作为中国产业边缘化的典型表现,富士康在大陆巨大规模的代工厂,体现了在全球分配体系中间中国所得最小化的价值链要求,劳工成本最小化、政府税负最小化、环境补偿最小化,还要加上不可再生资源的最低成本利用。而在出口产品统计目录上,那些以政绩数字为荣的高官们,则可以说我们改革开放多少年来,高科技产品出口在总出口中间比例提高了多少。大体而言,富士康能够给地方官员提高GDP政绩数字,给最高层官员一个炫示改革后产业升级的标榜数据,但对于底层民众的生存机会和环境需要而言,则完全看不出正面意义。

    在富士康的雇员中间,台籍雇员垄断管理和技术的高层职位,在大陆配套的职员,即便是拥有很好的受教育背景和职业经历,也只能处于较低的职业和技术等级,其权利和收益保障,当然也就处于更低等级。富士康这种模式的企业,在大陆越来越多,对于整个社会分层和结构产生了明确的影响,中上阶层的人数过少,使得改革后中国毫无停留地走向一个百分之五对百分之九十五的对抗性社会。而作为大量小资白领缺乏本土上升机会的体现,各大网络论坛充斥着仇恨和谩骂言论——这是作为向上流动机会日益稀少的正常反应。按照沃勒斯坦的说法,西方世界的不公平很难说在过去四个世纪中间有多少减少,但是却有大量对于民主和公平的欢呼声,这主要是不到15%的充任管理和技术职位的高薪人士发出来的,因为富士康这种代表性企业的存在,使得大陆中间阶层人数远远达不到让人们听到持久欢呼声的最小数量,正是由于大陆永远丧失了那宝贵的10%向上流动机会,结果长期停留在一个两极对立的畸形社会结构上——这个社会里喝彩声太少同时谩骂声又太多。

    中国日益兴盛的网络,很好地中和并且发出了这种有代表性的谩骂声,谩骂声远远超过欢呼声,这对社会矛盾性质的对抗性,有着很强的标识性意义,根据中国的经验,边缘国家的政府形象与小资白领对自身地位的悲观看法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今天,许多受到大学教育后得到白领工作的小资自嘲说:“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干得比驴还累,吃得比猪还差,收入比民工还少。”这与1980年代上升到白领岗位群体那种满足和喝彩声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在孙丹勇被虐杀的案例中间,富士康管理层至今不认为有必要给予员工最低限度的人身权利保障,在这一点上他们认为不需要反省,而只是辩解说他们没有直接拿刀子割下孙丹勇的头颅。从这里可以看到,小资白领的生存权与资本积累的需要相比,完全没有任何地位。

    三、边缘国家的税收、政府声望与法律保护范围之间的关系

    大体而言,边缘国家对于利润的保护是最主要的国家职能。在中国大陆,这一职能的实现,主要还不是通过政策和法律给予明确保证的,而主要是通过地方政府及其官员给予资本以超越政策和法律的保护来实现的——来自官商之间的利益一致和密切勾结是资本获得过度保护的主要原因,这就对政府形象造成难以挽回的巨大损害。

    特别是,经过改革三十年之后,整个国家的舆论范围和学术视野都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在毛时代“阶级分析”占据主导地位,在这种分析框架中间,不同阶层的人士被推定为有着不同的利益实现要求,从而也就有着不同的制度要求,为此毛泽东明确提出“两个阶级两条道路”的观察框架,在这个框架中间,提升底层社会的觉悟和组织能力是首要关注事项,社会上层违背多数人利益需要尤其内在必然性,所以需要把精英阶层时刻放置在全社会的监督之下,这是阶级斗争为纲的应有之义。经过三十年引进西方学术之后,人们今天主要是用一种“制度分析”的框架来观察和理解社会,在这个框架中间内在地隐含西方先行国家的现代化经验,在西方的工业化和现代化过程中间,资本家主导的私人资本积累占据中心地位,政府和官员被作为私人积累的保姆来看待,这就是所谓的“最小国家”理念——政府管事范围要最小化同时私人资本和市场的范围要最大化,在这种分析框架中间,先在地假定了私人资本及其活动场所市场是最优的,政府及其官员的作用只有在有利于资本积累的条件下才是必要的,如果有什么问题和缺陷,先在的结论都是要最小化政府和官员的插手范围。在制度分析框架中间,人们被引导去挑剔政府和官员的自私自利倾向和有害于资本积累的倾向,这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语境中间,不利于资本积累通常被界定为就是有害于生产力发展。从这个观察框架出发,一切不满都将被导向对于政府和官员的不满,导向对于共产党政权的不满,与这一观察框架紧密相关的必然结论是:政府领域和权力精英都是坏的,而市场领域和资本精英被认为与效率提高紧密相关因而是好的。

    在通行的国际法中间,避免双重征税是一个主要的经济法律安排,大体而言,在中国被征收的产品和企业税收在产品进口国将不再征收,反过来在中国被免除征收的税负则有可能在美国被重新征收,中国对于三资企业和出口产品的大量减免税措施,实质上是增加了美国等第一世界国家的潜在税基。也就是说,中国造的低税负,对于美国消费者的实际价格而言,可能为正也可能为负,这端视美国政府的税收政策而定。所以,中国政府的减免税措施,主要是对美国的进口商有一个成本价意义,在全球竞争的实际中间,主要是与进口货物的来源国展开竞争。换句话说,中国的减免税政策有两个国际效果,一是增加了第一世界国家的税基,二是对第三世界国家构成严重的压价竞争,后一效果当然有助于拉开中心国家和边缘国家的差距,宏观和长期后果就是降低中国同类产品的价值链补偿水平——使边缘国家进一步边缘化。

    由于中国普遍的减免税政策的实施,在第一世界国家税收增加的同时减少自己的财政收入,如果考虑到朱镕基任上四次给公务员增加薪水的财政后果,中国财政的受益范围就更进一步狭小化了。这在很大程度上,也降低了政府在民众中间的公信力。最近,发达国家提出“征收二氧化碳税”的议题,考虑到边缘国家的产品结构低下和价值链补偿水平低下同时消耗更多能源和不可再生资源的实施,这一议题如果成为政策并实施下去的话,将对边缘国家的税收空间是一个实际的挤占,这显然将进一步提高发达国家的财政能力——在全部产品和企业的税负贡献中间进一步增大发达国家的份额。

    由于中国是毛时代的“非正常国家”——自我中心同时完成了初级工业化——走向正常的边缘化国家的,即使在日益降低的价值链补偿水平上,发达国家对中国的出口也难以抵偿进口,结果导致最近三年中国有占GDP7%的净出口。在发展经济学中间有一个着名的“双缺口模式”,这个“双缺口”意思是说发展中国家往往存在“资本”和“外汇”的极度短缺现象,从而成为发展的最大瓶颈。但是中国是另类的,恰恰反过来存在着严重的资本过剩和外汇过剩现象,这是因为中国早已经度过了“不能生存投资品”的前工业化阶段,有条件实现自我中心的发展,在这一点上中国仍然是另类而非正常的。这并非意味着一个优势,而恰恰是一种劣势——说明中国过度压低自身的价值链地位,从而到了其他第三世界国家难于竞争的地步,最终也导致第一世界国家的相关产业空心化。再结合中国国内的阶层分布——过小的上层和过大的下层,导致中国对第一世界国家的高端产品购买力不足(虽然中国已经是全球奢侈品第二大消费国),这是中国净进口不足的原因;同时劳动者阶层的工资收入过低购买力低下,中国的净出口意味着低端产品的总产出远远超过全国人口的购买力,必须以外汇储备的方式存放在第一世界国家主要是美国,根据最近两年的经验美国政府将有能力选择各种让中国外汇储备实际购买力日益贬值的各种政策和策略。从美国金融危机以来,中国在美储备的投资损失和购买力贬值,早已被看做是高级官员颟顸无能的确凿证据。

    中国近三十年来奢侈品消费的剧增,是一种第三世界国家常见的资源配置规则,一个小小的超级富裕群体很符合第一世界国家奢侈品实现的要求,按照普雷维什的观点,在“外围资本主义”国家:“由于社会结构的上层以经济剩余的形式占有了技术进步成果的一大部分。剩余连续增长是体系的一种动力要求,因为它构成再生产资本的主要积累来源。再生产资本能提高生产率并增加就业。然而,剩余的一个重要部分被上层用于模仿中心的消费。在特权消费社会中存在着对资本积累潜力的一种巨大浪费。收入被中心过分地榨取也是这方面的浪费。国家过分膨胀也造成这样的浪费。而国家的膨胀也主要是由体系的缺陷引起的。面对劳动力的迅速增加,资本积累就变得不足。体系就这样逐渐把大量群众排斥在外,使他们在社会结构的底部无所事事。这些都是非常严重的矛盾。其后果又由于与发达国家的关系明显的不协调而加剧。发达国家日益和特权消费社会相结合。……外围资本主义主要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如我们在前面说的,这种不平等的根源就在于,主要是那些集中了大部分生产资料的人们将经济剩余攫为已有。”((阿根廷)劳尔 普雷维什着:《外围资本主义――危机与改造》商务印书馆1990年,第10页)把有限的资源优先集中于模仿中心国家的消费,这当然就需要最小化多数人口的购买力了,同时,特权消费社会与第一世界国家的全球分工利益紧密相关,第三世界国家的特权阶层的要求成为第一世界国家再生产链条的必要“浪费”。所以,第三世界国家内部的阶级结构的两极化,恰恰是第一世界所需要,这就有了全世界统治者联合起来的坚实基础,任何有利于第三世界国家下层利益的政策措施,都要遭到国际和国内统治阶级的共同反对。

    十七大报告很准确地指出了边缘国家的常见问题:“经济实力显着增强,同时生产力水平总体上还不高,自主创新能力还不强,长期形成的结构性矛盾和粗放型增长方式尚未根本改变;……人民生活总体上达到小康水平(老田按:这可能是暗指奢侈品第二大购买国内部的平均数而言的),同时收入分配差距拉大趋势还未根本扭转,城乡贫困人口和低收入人口还有相当数量,统筹兼顾各方面利益难度加大;……对外开放日益扩大,同时面临的国际竞争日趋激烈,发达国家在经济科技上占优势的压力长期存在,可以预见和难以预见的风险增多,统筹国内发展和对外开放要求更高。”但是,这些问题大多不在政府政策能够调节的范围之内,而是富士康这样的公司拥有更多的行动能力的领域,无论政府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愿望多么真诚,解决问题的方案却是难于找到的,这就成为第三世界国家政府声望下降的又一个观察维度。

    总而言之,边缘国家政府身上汇集了过多社会矛盾的焦点,几乎每一个重要方面都存在着政府形象和能力不足的关键证据,对资本的国度保护,制度分析的隐含结论,财政受益范围的狭小,全球竞争中间的边缘化地位,作为边缘国家的正常现象,都成为对政府支持下降的依据。很多第三世界国家政局不稳,政府公信力低,实际上是社会结构缺陷和社会矛盾对抗性高的结果。而不受质疑的企业经营模式,往往成为边缘地位稳定化的强有力支撑,近年来富士康在大陆的海量投资及其在全球代工业中间的排位节节上升,恰好反应了中国在全球分工地位进一步边缘化的现实。边缘国家中间矛盾对抗性上升往往表现为政府形象的极度恶化,政府形象的恶化往往成为煽动政变或者呼吁“颜色革命”的有力依据,这实际上与制度无关,而主要是与边缘地位有关,而中心国家的学术思想所限定的制度观察维度,恰恰又成为边缘国家寻找出路的思想障碍。

    如果说富士康这样的公司及其资本积累要求,要求边缘国家提供强有力的过度保护——这种保护力度要求政府强大到足以抵消劳动者的反抗能量,而中国自由派人士所呼吁的选举弱势政府则明确反对这一要求。从政治维度提出的要求,与经济领域的实际需要截然相反,这似乎成为边缘国家政府建设中间的逻辑悖论。从政治和经济统一出发,边缘国家只有走向自我中心的发展模式的唯一选择,在那种选择下,保护劳动者的最低需要——内需扩大——建立内部良性循环的经济,将能够在政治上形成强有力的民众支持。虽然这明显不利于海内外统治阶级利益的最大化要求,肯定要遭到他们的反对,但任何在上层那里损失掉的政治支持都能够在中下层得到更多的补偿,自我中心的发展模式中间,意味着小资白领有更多的上升空间,即便得不到西方国家那种洪亮的喝彩声,也肯定能够把谩骂声削弱到一个可以接受的低水平。如果考虑到刘汉黄杀人案、孙丹勇被虐杀案以及通钢工人打死陈国军案,都处在“性命相拼”的危险界线上,进行换位思考就已经是非常迫切的事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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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摘要]

    对利润实现的实际贡献必然分享企业红利

    腐败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只能是愈演愈烈,不可能得到起码的遏止,这不仅仅是许多人所认识到的一种社会现实,而且还是肇因于私有制条件下生产目的的“内在必然性”。市场经济有两个要点:一个是以赢利为目的的生产主体(既可以是“国有企业”,也可以是“私营企业”),二是利润要通过市场交易和价格机制去实现。

    不管什么人,只要是他对企业利润实现做出了贡献,都会有机会参与分享红利,不管这个人是企业内部员工还是外部什么人。一个有突出贡献的推销员,可以按照他所销售的产品数量和价格水准,要求企业给予多少百分点的奖金或者活动经费。而在企业外部拥有采购权限的人员,对于选择甲企业还是乙企业的产品,用什么价格和付款条件采购产品,则对每一个企业产品实现和利润高低拥有决定性的影响,是决定企业生死存亡的关键,这些“外部人”当然就有了资格去参与企业利润的分配。本文主要从产品实现角度去讨论腐败为什么内在于“市场经济”,实际上,为企业取得赢利所需的各种稀缺要素,都同样地存在着对利润的实际贡献和分享要求。

    企业为利润而生产,而利润必须在市场销售过程中间才能实现,“物流”与“货币流”的反向运动背后,是活生生的人在那里推动的。市场经济的观察框架(主流经济学家)仅仅把理论视野局限在产、供、销的“货币流”线路上,但是,现实的经济活动却是人去推动的,这些人组成一个个现实的社会网络,物质资源流动和最终配置、产品价值实现和利润回流过程,无不依托于一个人际关系网络。假如不受撇开市场经济的理论模型和框架的局限,我们就会发现:现实经济过程中间产品和利润的实现,是在人际关系网络中间完成的。而人对于产品和利润实现的真实贡献,也是在人际关系网络中间得到检验的,最终,人对于企业利润实现的贡献也要在这样的网络中间,得到一份相应的红利。

    “权钱交易”的基本逻辑是:外部人对企业利润的贡献也要给予适当的补偿。随着同一种产品的市场竞争程度上升,外部人贡献受到的补偿程度将趋于上升,换言之,越是竞争激烈和供过于求,外部人对于企业生存的决定性就越是上升,企业就越是倾向于提升外部人在总利润中间的分红比例。所以,供求双方在谈判中间的相对地位高低,决定着企业利润在内部和外部的分配比例。这跟普通人的感性经验相一致:越是难于卖出的产品,其实现过程就越是要承购买人的“人情”和“照顾”,更大的人情意味着更高额的回报。

    到底是市场经济,还是人情网络,决定着产品和利润的实现,这是一个事关主流经济学家“学术信誉”的事项。如果依靠产品技术、质量和价格来开展竞争,市场经济就有通过生产性提升来照顾多数人利益的“道义理由”,个人追求自身利益将带来社会利益的提升,反过来,如果竞争主要是在人际关系网络中间进行的,技术、质量和价格只起到一个最低限度的门槛作用,那么,市场经济的合理性和说服力就不无疑问了。这些年来,中国的主流经济学家在他们自己无法垄断和控制的“网络”上,处处遭遇“滑铁卢”,被目为“权钱交易”的辩护人,这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中国“市场经济”的本质:不是一个基于产品特性和价格进行竞争的“经济网络”,而是一个实质上开展人际关系竞争的“社会网络”。要用经济和市场领域的概念和模型,来描述本质上依赖于“社会网络”的生产和销售过程,在学术上几乎不可能让人信服。

    腐败本质上是“企业外部人依据其对利润实现的贡献参与分红”,而腐败的相对程度则依据市场竞争的烈度而呈现上升趋势——产品越是在市场上供过于求、外部人所占利润的比重就越是趋于上升,这两个方面的趋势都是内在于市场经济的基础结构,是无法超越的“内在必然性”。

    很多人存有一种理想:通过企业内部法人治理结构的改革,通过建设国家行政系统的有效监督制度,将能够遏制甚至消灭腐败,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空想。与这种空想相一致,很多人寄希望于法律,结果是严刑峻法的出台和专业反腐机构的逐步设立,但无情的现实是腐败愈演愈烈。很多人之所以对法律和制度抱有幻想,是因为他们忽视了一个根本性问题:外部人依据贡献参与企业分红的过程,很难留下满足法律所要求的证据。这种分红仅仅在非常偶然甚至是微不足道的场合,才会出现“给钱办事”那种一对一的实名性的直接交易,只要这种情况下法律的因果关系要求才会得到满足,多数情况下,企业对于外部贡献人是可以通过假名股权、隐蔽红利、海外存款等等与贡献人行为“没有直接因果联系”的回报方式,进行利润输送,还有更有安全的方式——例如给邱晓华的那种“包养爱情”等非经济回报模式。

    大体而言,企业给外部人的红利中间,只有非常少的数量会按照满足法律证据要求和因果关系分析的方式给出;大体而言,这一个小小的零头,往往掌握在企业内部的边缘人手里——比如刚刚从大学毕业、初入行的新手手里,新手往往意味着未能建立起稳固的人际关系网络、向外部人输送红利的渠道就相对原始和单一。但大量的外部红利输送,不是由新手通过原始渠道分配的,而是由企业内部地位高、资格老的人士掌握的,这些人输送红利的方式多数借助于“朋友网络”,可以做到完全不满足法律证据的每一项要求。我们看到一些大的贪官倒台,往往是二奶反目之后的揭发,或者是意外情况下才暴露的,并非出于监察机构的调查,这反应了一个基本事实:外部人分享红利的渠道多不满足法律证据要求。我们还看到,反腐侦察手段比如“双规”,往往不符合“无罪推定”原则和基本的人权保护要求,迹近“逼供信”,这也反应反腐事业的一个困境——如果按照法律办事就找不到起码的证据。

    每一年,全国企业为了生存和发展,都要招募数以百万计乃至千万计的大学毕业生进入销售队伍,这些人被培训为组建企业生存所必需的人际关系网络,最终,所有的销售人员及其中的精英队伍共同掌握着大约5-10万亿元人民币的“活动经费”(相对于总经济产出量的15-30%之间),企业正式通过这样一支高素质的“销售队伍”建设和营运着一张巨大的社会网络,产品实现和利润回流都是在这个巨大的社会网络中间实现的,这个网络有着阵线分明的两个方面:一方是出卖者一方是购买者,出卖者(企业及其销售人员)出人出钱,购买者接纳前者的亲善感情投入和各种可以转换为金钱数量的奉献——然后根据交情和利益关系作出购买决策,按照法律一个是贿赂者一个是受贿者,双方有着共同的利害关系在腐败之前就共同采取规避法律风险。在买方市场上,受贿者是这张巨大的社会网络的支撑点,企业的生存和发展所需要的利润,最终是由这张社会网络决定的。换言之,产品和利润的实现,资源的流动和分配,最终依赖于那张不所不在的社会网络,是社会网络在分配资源并决定企业的成败,市场价格机制只是表面现象。

    正是在“销售队伍”编织起来的巨大的社会网络的各个支撑点上,我们看到了形形色色的要人——无论政府官员还是企业老总,无论是民族企业还是跨国资本企业——只要这个人对于产品和利润实现有作用,99%以上都会“编织”并“收罗”进这张巨大的社会网络中间,得到一份红利。舆论曝光了网络中间各种各样的支撑点——这些被揭露出来的贪腐人士中间,我们能够见到各种各样的人:政府官员、国企干部、私企老总、跨国公司高管等等等等,这说明市场经济的商品与货币之流所到之处,就不容许有超越于产品实现网络之外的独立存在,否则,宏观上将意味着产品实现链条的脱节,微观上将意味着企业销售人员的失职——工作做得不到位。在一个有着数千万高素质销售人员经年累月的努力之下,在数以万亿计的经费支持下,整个中国不可能还有未经渗透的角落——竟然被所有相关企业都共同遗忘的、对于产品实现有决定作用的权势人物。腐败席卷中国的态势,让人联想起骆宾王《讨武瞾檄》中间的句子:以此攻坚,何坚不催 以此制敌,何敌不克 

    腐败的困境不仅表现在市场经济中间企业外部人对利润的巨大贡献和分享红利的巨额数量上,还表现在这种分享红利的方式多数处在法律所无法处置的隐蔽渠道中间,这意味着反腐事业相比较腐败过程而言,是一种投入多发现少的行当。相比较而言,拥有公权力参与反腐事业的机构和人员,大概相当于编织并维护社会网络运行总人数的万分之一左右,每年在反腐方面所投入的财政预算可能有几个亿的样子,这也相当于一比一万的对比(相对于编织并维护社会网络的经费(包括业务费用和输送的红利)不少于5万亿元)。所以,反腐更为难堪的困局表现为:人力物力对比上的绝对劣势,反腐实力不足“腐败势力”的万分之一,再考虑到反腐取证的高成本低发现,大体上可以断言:以今天中国的全部反腐力量不足以揭示腐败过程的十亿分之一。

    想起来,主流经济学家真不是人干的活儿,他们竭力要人们相信市场价格机制对于资源配置的优化作用,但是,面对的却是深刻的腐败网络现实,这不是让他们自打嘴巴吗 作为一种高明的策略,有些着名经济学家装出一副“有良心”的姿态,起而反对“权贵资本主义”“裙带资本主义”,从而给人们一种幻想——只要耐心等一等还是可以等到好资本主义的,他告诉人们:权贵和裙带问题是一个过渡时期中间的问题,也是一个市场经济的外部问题,最终是可以解决的。在这个策略的背后,是反对政府官员“设租寻租”,主张政府退出经济领域,似乎这样,就能够终结利润实现过程的“权钱交易”似的。如果我在上文的分析站得住的话,如果说市场经济那个“内在必然性”——对利润实现有贡献的人将分享红利——是无法超越的话,显然,腐败就是无法超越的,还是难于发现和惩处的。这种看起来“很激进”的姿态本身,客观上起到了一种为腐败打掩护的功能,提升人们对于腐败的忍受程度——等待将来政治体制变革之后去解决腐败问题,转移人们的视线——从经济领域的内部引导到非经济领域,如果接受这样的解释,人们就会被引导去相信——市场经济的稳步扩张和成熟将自然终结腐败,最低限度也可以把腐败程度降低到能够接受的低水平。在另外一个方向上,有些自由派人士宣称如果引入了选举民主,腐败政府将会被多数票赶下台,这意味着:只要是容许党派竞争和轮流坐庄,将会产生一种实质上有效的“保甲连坐法”——党派为了扞卫执政地位而自我约束党员的腐败(或者从外部受到反对党的监督)。这种说法的幼稚性依然在于:不管是反腐败的执法机构还是党派内部的成员,依然无法超越市场经济按照贡献分配利润的逻辑,证据难于搜集意味着执法机构无法“反”的腐败也很难在党派内部“反”,对一个人数庞大的党派搞“上台或者下台”的连坐法,不可能比国民党通过“保甲连坐法”反共更有效。

    一些自由派人士为了推销西方的选举制度,格外强调这种制度的反腐功能,这在实际上是否有效还有待检验,但是,这种过分的强调至少起到了一个功能性的作用——就跟主流经济学家说好的市场经济没有腐败一样,向民众推销了一种时间观念和等待观念——等到有朝一日新制度来了一切都会好的。这不仅提升人们当前对于腐败的忍受程度,更是助长了人们对于腐败采取一种袖手旁观的姿态——现在制度解决不了这些问题,等到将来再说吧。这样一来,腐败事业的日益壮大,就有了新的潜在支持力量,主流经济学家和自由派人士都诱导民众提升对当前腐败的忍受程度并降低当前的直接参与意愿。由于腐败的严重程度,以及民众对腐败的极端反感,助长了一种自由派的机会主义宣传策略:利用民众对于腐败的反感去推销一种情绪性的发泄渠道——选举制度最低限度也可以低成本地把遭人痛恨的群体赶下台。这种“聪明的策略”明显影响了一些自由派人士的言说方向——选择一种最符合民众情绪、最容易动员社会舆论的路线去推销自己的主张。

    三十六计中间有一个“李代桃僵”之计——“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腐败原本内在于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利润分享逻辑,但是主流经济学家和自由派人士则安排了一个替代品让人们去痛恨:非市场力量(政府官员)介入经济过程是腐败发生的原因,或者说共产党政权“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是腐败的原因、一党执政是绝对的权力导致腐败;只要人们相信了主流经济学家或者自由派言说逻辑的人士,就很容易产生一个想法,没有政府退出市场或者没有政治制度与美国的一致,腐败就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全部努力都应该集中到推动中国政治体制向美国模式(或者按照某人的说法是“走台湾的道路”)演变,这是一条最有效的“曲线反腐道路”。这样,反腐败就更大程度地保留给那几个专职的反腐机构去办,不需要动员社会舆论的支持和参与了,在制度上也无需考虑群众参与的各项有效措施了。这种现实,每一个编织腐败网络的老总或者企业家都很清楚,结果鼓励了一种明智的经营策略——通过利益输送给对利润实现的无关的人、假如他能够帮助降低腐败链暴露后的法律风险。这样,市场条件下的利益输送,原本局限于对企业利润实现有贡献的那部分人,现在则要追加一个对降低法律风险有贡献的名单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全国的公检法系统成为腐败窝案的高发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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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摘要]

    5月中旬去了趟延安,回程在西安停了两天。最后一天,我拎着行李从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沿着古城墙走到火车站,高大的古城墙今天堕落为一个旅游景点,她曾经有过的“宏大”历史和政治意义,往往不为世人所重视,城墙的存在,不仅可以检验统治阶级权力的有效性及其与被统治阶级的关系,对统治阶级内部的关系也是一个深刻的检验。古城墙实际上是中国历代统治阶级“花钱最多”的公共工程,这一密集花费“统治成本”的领域体现了统治阶级对核心利益的维护,内在地隐含了统治阶级的基本权力要素和制度逻辑。

    虽然秦始皇统一了六国,并建立起人类历史上第一个集权制的帝国,但是,帝国行政系统的执行力却严重不足。这种“执行力不足”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政权不能够实现“垄断暴力”的目标,从而也就无法实现“维护秩序”的基本职能;二是政权虽然有着强烈的干预生产体系的愿望,却缺乏介入农村社会的最低限度的执行力,最终结果只能是“皇权不下县”,生产体系能否稳定,端视地主和农民“自由博弈”的结果了。政权缺乏起码的执行力,无法保护统治阶级的核心利益,也不能支持被统治阶级的基本需要,结果导致传统国家只有一种脆弱的政治制度——一种缺乏执行力的高成本的悬浮型政权——同时搭配一种脆弱的经济制度(无法稳定的小农经济),两种基础性制度都相当脆弱。

    作为政权执行力低下的主要表现,历代王朝都不能够实现有效地消解民间的有组织暴力,这个有组织的暴力常常成为政权及其下属统治机构的现实威胁。历朝历代的统治阶级为了应付民间的有组织暴力的威胁,不得不在自己居住的中心地带,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建设各种防御工程,而各级都府县的城墙,就是应付被统治阶级有组织暴力威胁的产物。西安作为周秦汉唐的建都之所,其四周的城墙建设,合理地体现了历代统治阶级为抵御被统治阶级的有组织暴力威胁,所愿意支付的高成本。

    现存的西安古城墙建于明代洪武年间,已经有六百余年的历史。明代西安失去了周秦汉唐那样的都城地位,对于统治阶级的重要性虽然远不及周秦汉唐时代,但也算是中央政府之下的二级统治中心所在。西安明城墙高12米,底宽18米、顶宽15米,全长近14公里,城墙总体积高达280万立方米,明代缺乏今天的机械,施工完全要人工完成,再考虑到砖瓦土石的运输距离,城墙工程量所需要耗费的人力之大就可想而知了,这还只是体现了“次中央级防护水平”所需要支付的巨大成本。再想想古代官员管理水平低下,要完成如此浩大的修筑工程,对民工的动员和管理就不是一件小事。换句话说,城墙修筑的费用及其管理上的麻烦是一种“保险费”支出,对应着统治阶级愿意支付的安全成本数量。

    英国学者安东尼·吉登斯指出:传统国家有边陲无边界(亦即统治能力随着地理距离逐步减弱以至于无,不能够在明晰的统治范围内实现均一的有效统治),也做不到合法地垄断暴力。这个结论不仅仅可以在欧洲的中世纪得到验证,同时也符合中国秦始皇以降2000年的中国历史。大体上可以得出这么一条靠得住的结论:在一个农业社会,政府是不可能实现垄断合法暴力的。如果政府真的实现了垄断合法暴力的目标,显然是一个例外。

    无法垄断有组织暴力,是东西方统治阶级的共同威胁。欧洲的中世纪,贵族往往修筑一个城堡,把自己圈起来,免于被统治阶级的有组织暴力威胁。中国历代统治阶级能够建设起大量的城墙,与欧洲的统治阶级相比,显然体现了中国历代统治阶级的合作水平——他们能够通力合作建设起一个大家共享、由城墙保护的安全圈子,而欧洲的同类只能在家族的水平上建设起保护单个家族的城堡来。换言之,城墙体现了统治阶级内部的合作水平,中国的统治阶级能够按照地域划分实现“官府指导下”的合作化,而欧洲的同类大多是“单干户”。虽然中国和欧洲的统治阶级都不能垄断合法暴力,也遭遇到同一个来自社会下层的威胁,但是选择的安全投入方案却是不相同的。欧洲的单干和中国的合作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般而言,合作化比单干的效率要高许多倍,也就是说,中国统治阶级的单位防御成本低于欧洲同类。

    城墙不同于城堡,固然体现了统治阶级内部的合作化程度,但与城堡相比,城墙的防御功能仅仅是单向的,只能应付自下而上的被统治阶级的威胁,无法应付来自统治阶级的威胁,尤其不能应付“上级”官府的威胁,所以,中国古代有“灭门知府”“破家县令”之说,也就是说,城墙的防御对于来自统治阶级内部的威胁是无效的。而城堡的防御功能则是双向的,不仅能够应付被统治阶级,而且还能够应付统治阶级内部的威胁,尤其是来自上级或者国王的威胁。在冷兵器时代,城墙和城堡的防御能力相对有效,因此,欧洲的贵族拥有了一个坚固的城堡,也就有了相对于国王的独立性。直到城堡的防御能力在火药面前下降到微不足道的地步时,贵族的传统地位才开始烟消云散,正如马克思所言“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换言之,等到城堡防御不了自上而下的威胁时,欧洲就开始逐步走出中世纪进入近代,而进入近代的重要标志是封建制的总结和“绝对主义国家”的产生。在某种程度上,城堡的防御能力和功能,是与欧洲的贵族地位联系在一起的。反过来,近代欧洲传教士进入中国之后,往往感慨中国富豪的财产在贪官的眼皮底下没有任何安全可言,这与欧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至今为止,许多历史学家把“富翁受到权力压榨而破产”的事实,解读为中国皇权专制制度的一个必然性后果,这个看法并不完全准确,在与欧洲贵族的牢固地位进行对比之后,准确的结论应该从“对王权的有效防御”方面进行归纳,而不是从制度设计方面简单推出结论。也就是说,从制度设计和功能给出的“积极解释”并不符合历史实际,反过来,更为准确的解释只能从“消极解释”方面——王权是如何有效地被抵制的——去寻找。欧洲对于中国政治的褒贬,与统治阶级中间一部分人能否有效地捍卫自己的财产这个事实有着很密切的关系,有意思的是,不是历史或者政治学家,而是一个法国医生贝尔尼埃的看法影响了很多人,他认为古代中国没有真正的私有产权所以是劣等制度。当然,贝尔尼埃这个看法并不准确,更准确的看法应该是富人不能免于权力的剥夺,这个“非专业人士”的不靠谱看法,竟然诱导了欧洲知识界根本改变了对中国古代政制的整体评价。今天中国历史学界中间,仍然有一些人(例如秦晖教授)完美地坚持贝尔尼埃的解释逻辑。

    城墙和城堡的防御能力,不仅仅意味着一个空间和物理的屏障,在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一种社会性和无形的屏障。欧洲的贵族城堡对于王权侵害的防护能力,就被人看作是区分中西政制的关节点。不仅如此,在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关系上,在那些没有受到城墙和城堡保护的统治阶级中间,必须在一地程度上向被统治阶级做出更多的妥协,卡尔·波兰尼称“前市场经济社会”是一种经济嵌入社会的体系,也就是说,统治阶级不能够依靠经济上的优势地位尽情地剥削被统治阶级,依照市场优势地位确立的相对价格去最大限度地剥夺穷人,而是必须顾忌到穷人的感受和看法,这些被统治阶级的感受和看法在一定程度上规定了富人的优势在什么程度和什么地方,必须受到穷人愿望的限制。经济行为要受到这种来自穷人的“限制”,其性质既不是“经济的”也不是“行政的”(或者说是“政治的”),所以才说是“社会的”,这个来自“社会的”限制作用于市场经济的规则之后,才会产生“经济嵌入社会”的景观,这恰好与“社会学”这门“社会科学残余”的学科性质紧密相关——社会学恰好存在于“经济体系”和“政治体系”之外。波兰尼观察到的现象,恰好与统治阶级的自我保护能力不足相关联,换句话说,在缺乏物理防御工程的经济过程中间,可以观察到统治阶级的妥协和让步措施,这种让步既不符合“经济规则”也不符合“政治规则”所以是“社会规则”。

    换句话说,在统治阶级不需要进行防御的时间和地点上,所有的城墙和城堡都是可以拆除的。甚至更进一步,在统治阶级无需惧怕被统治阶级造反和革命的时候,城墙和城堡都是不需要的,这一部分的防御成本完全可以节约下来。一般而言,在警察的力量足够强大无需担心,或者被统治阶级不想造反的条件下,拆除城墙和城堡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西安的古城墙号称是保护得最好的,而且在1983年政府又投资上千万进行修整,固然成为一个旅游景点或者城市名片。但是,今天中国的统治阶级确实无需城墙来低于自下而上的威胁了,城墙的原初设计功能得不到体认,所以古城墙遭到很多人的痛恨。5月中旬我在西安,朋友开车时感叹西安道路交通之糟糕透顶,归根结底就是城墙碍事,这等同于在市中心设置了许多人为的交通障碍,使得西安的道路交通永远都找不到合理解决方案。想想也是,无论哪个大城市如果在城市的中心地位,设置一个两公里长三公里宽的堡垒,这个堡垒城墙上能够用于交通的门洞越少,显然,堡垒发挥出来的交通阻塞功能就越强。与明代相比,从民国年间至今,西安城墙上新开的门洞着实增加了不少,但是,要做到完全不妨碍交通和道路规划,除非拆除城墙,否则就不可能完全实现。

    被统治阶级中间形成的有组织暴力,最常见的就是“土匪”,这种有组织暴力的矛头并非总是指向统治阶级,往往更多地指向被统治阶级。而作为传统国家不能垄断暴力的主要体现,就是土匪的持久存在。土匪群体的数量和组织程度,只有达到了相当程度之后,才会对统治阶级的最底层阶梯——县一级政权构成有效的威胁,往往只有到了王朝末期农民起义大爆发时期,被统治阶级中间形成的有组织暴力才会对二级和一级统治中心构成威胁。

    而土匪的持久存在,首先会成为对普通民众生产和生活秩序的持久威胁,为了应对土匪的威胁,与统治阶级修筑防御工程一样,被统治阶级一样是通过改变自己的居住设计来应对的。在老田的老家,1949年之前的民居建设,主要不是为了居住方便和舒适,首要考虑的是防御能力最大化。据我的三叔回忆,那时全村住房密集地建设在一起,内部空间极度拥挤,每一家的住房大约一间半的样子,堂屋多数是公共的,用于堆放农具、燃料和安置牲畜,普通人家每户单独的空间只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和卧房,而各家的堂屋又必须是联通的。全村数百人进出,只保留三两个进出口,进出口附近的空间设计,通常是有利于堵塞和防御需要。房屋外墙通常建的非常厚实,而窗户要尽可能小,称之为“猫耳漏”(意思就是说只能够让猫子钻进钻出),设计原则就是要不够成年人钻进来。如果考虑空间极其狭小,通风和透光也是最小化设计的,单位面积造价极高,因人畜混居其空气质量之差也可想而知,这种住房建设方式简直是与自己为难:造价高、面积小、臭气熏天、住起来极其不舒服。但是,这种房屋的主要优点就是防御性能极佳,至今,福建永定仍然保留了许多那种以防御目的设计的土楼,外观上看起来像是碉堡。

    西方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在上世纪末下半叶逐步获得主流地位,这种经济学理论主张一种“守夜人国家”的观点——国家除了执行法律维护秩序之外,最好不要介入生产性领域,在这种主张中间,由国家政权合法地垄断暴力同时提供基础性的社会秩序“维护服务”。但是,传统国家恰好既不能垄断暴力,也无力提供秩序维护服务,低于“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最小政府要求。由于国家控制之外的有组织暴力的存在,一方面加大了统治阶级的防御成本(在欧洲体现为城堡建设成本,在中国体现为统治中心的城墙建设成本),另一方面也极大增加了被统治阶级的防御成本(被统治阶级不得不选择一种造价高而且不舒服的设计)。

    要想做到合法地垄断暴力,根本性的要求是根除“土匪的社会再生产”渠道,但是,传统国家无力介入农村社会,在地主富农高利贷群体与贫农的交易和博弈中间,会不断地再生产出来“无地农民”,而从土地上剥离出来的无地农民,在工商业不发达的传统社会,要么当兵要么落草为匪,这是传统社会无法根除土匪的根本原因。虽然传统国家不能垄断暴力,但在通常情况下,还是拥有远超土匪力量总和的军事力量优势,也足够通过军事行动消灭一切土匪,但是,传统国家无法根本农民不断地从土地上“被剥离”的过程,从而就无法中断“无地农民成土匪”的社会再生产机制,结果土匪就是小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一定程度上,土匪无法根除,是与传统国家无法保护农民的生产条件稳定性紧密相关的。

    正是因为无地农民作为再生产土匪的社会机制,土匪力量的壮大对于政权和努力种田的“良民”构成的巨大威胁,所以成为中国古代知识界“政策辩论”的焦点问题。按照历史学家吕思勉的总结,周秦以来政策辩论的主要分歧是:儒家主张恢复井田制,而法家则主张节制资本。井田制依托村社组织,能够实现定期“换土易居”,保证劳动力和土地的稳定结合,使流民数量最小化;而法家的政策主张则依托政权介入资本和农民的交易过程,例如王安石的青苗法,就是由政府直接介入交易和放贷过程,防止对有市场优势的富人对穷人的过度剥削,避免过多的农业劳动力从土地上游离出来,从而实现流民数量最小化。但是,儒家和法家的主张都流于口头,因为无论是井田制还是节制资本的政策,都需要农村基层组织具备足够的执行力,但是自从大同社会解体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具备足够执行力的基层组织生存的条件了。

    在1974年开始的“批林批孔”“评法批儒”运动中间,对于儒家的批判,实质上是针对“儒生”的政治表现而不是“儒家”的思想主张,儒生多出身于农村社会中间的富裕家庭、在熟读儒家经典之后通过察举或者科举途径成为官僚队伍的候选梯队,这些人及其家庭的升官发财愿望,对上妨碍王权的落实,对下损害农民的生产条件稳定性要求。儒生及其家庭所构成的阶层,既是王权的执行力下降的原因,也是大量农民破产的原因,所以,这个阶层的存在,是儒法两家政策主张难于落实的主要障碍。如果不从根本上铲除这一阶层,有执行力的组织就不可能在农村社会出现。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共产党政权的执行力提升,恰好与儒生相关的阶层被“新民主主义革命”消灭紧密相关,共产党政权在农村进行土改和组织贫农团,系统地剥夺了地主富农阶级的政治和经济地位之后,政权的执行力才提升到足以介入农业生产过程的高度。而后来的农业集体化,则通过公社、大队和小队三级政权组织,实现一定数量的劳动力和一定数量的土地的稳定结合,从根本上避免了流民产生,在历史上第一次中断了土匪的社会再生产机制,最终帮助新政权实现了“垄断暴力”的目标。在党史国史研究中间,“消灭土匪”往往被描述为一种军事成就,这是错误的,土匪得以根除的原因是“政治性”的——是毛时代彻底中断了再生产土匪的社会链条,没有再生产机制的中断,土匪是随时可以再生产出来的。古代儒家和法家政策辩论的目的,都着眼于维护农民生产条件稳定性,但这个政策目标只有毛时代的政权建设中间得以完成。

    1980年代开始,邓小平和万里等人为了论证“分田有理”,单独成立了一个正部级的研究单位——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杜润生是这个机构与的正部级头头),这个机构雇佣的省部级研究员、厅局级研究员们都论证说:只有分田到户才能刺激农民的劳动积极性从而促进农业发展;但是,历朝历代的知识界都是反过来认为家庭作为生产单位过于脆弱和不稳定,极易受到强势资本和权力的侵害,不能够支持农民家庭的可持续生存和国家政治的稳定;从历史经验看,过于弱小的家庭不要说容纳新的生产力,就是传统的牛耕都不容易维持,极端不利于农业发展。老田这十多来年吃饱了饭没事干,大概跑过七八个省的几十个村子,访问过数百位老农和基层干部,这些人对于1970年代后期开始的粮食和农副产品增产,给出的解释主要有三个:水利、种子和化肥,这与杜润生领导研究机构的“正部级权威结论”——单干农民积极性上升——截然不同。由此看来,改开搞年代宣传的农业增产结论,不仅与农民的经验感受不重合,而且与历朝历代的知识界对于小农经济的认识相反,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纯理论创新”。

    在1980年代分田到户之后,新的社会变化是城市和工商业中间的就业机会大幅度增加,这与传统社会无法吸纳从土地上游离出来的劳动力不同。还有就是农业能够获得“来自农村之外的资源”数量也急剧增加,这使得农民每一单位劳动的生产率水平急剧提升。目前乡村社会的现实是:虽然没有产生大量的“无地流民选择土匪职业”,但是,政权组织对维护社会秩序这个“最低限度的公共产品”的供给水平也同时下滑,黑恶势力抬头是一个普遍现象,虽然还没有上升到有组织暴力威胁一切的地位,但其消极意义业已不容低估。不管是与欧洲中世纪还是与传统中国相比,毛时代的乡村政权建设成就都是独一无二的。今天中国的工业化程度和政权掌控社会的能力,都有很大幅度的提升,基层政权组织所耗费人力物力十倍于毛时代,但执行力却远远不及;毛时代的政权能够维护乡村社会秩序和农业再生产条件稳定,这是今天基层政权执行力所无法企及的高度。也就是说,今天的农村基层政权每一单位执行力的成本,百倍高于毛时代,结果是花了数十倍的财政经费,但基层政权的功能或者执行力不足毛时代十分之一。

    对于农村社会而言,单位执行力的低成本是绝对必须的,没有低成本就没有一切,这是为什么传统国家“皇权不下县”的根本原因。单位执行力的成本过高就自动地生成一种无法突破的“管理成本困境”,对于历代王朝而言,要维持一个有执行力的乡村政权组织,其成本高到农民根本负担不起的地步,因此明智的选择是放弃县以下的政权组织。今天中国与传统中国有了更多的相似性,就农村基层政权组织而言,单位执行力成本已经高到了需要“明智地加以放弃”的地步,已经有学者明确主张放弃或者最小化县以下政权组织了。而低成本获得执行力,则需要毛泽东式的政治革命和文化革命,需要从根本上变革权力的产生和运用方式,这一变革从根本上削减了官员的权力同时增加了官员的义务,必定要受到一切权力精英和知识精英的共同痛恨。到了文革期间,不仅是基层的大小队干部,就算是县委书记级别的大干部都还必须大量参加体力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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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摘要]

    一、官方对毛泽东思想的无害化处理

    读了这两篇文章之后,有很多同感。今天官方纪念毛泽东的时候,刻意地淡化毛泽东的阶级属性和人民性,试图进行“中性化”和“无害化”处理,这是在毛后中国业已形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强大的统治阶级(包括政治上的、经济上的以及文化上的)之后,官方接纳毛泽东符号的最上限。

    官方讲话之间反复提到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实事求是、群众路线、独立自主”,这三点不能说跟毛泽东没有关系,但显然,突出这三点是为了掩盖毛思想的根本性内容。从这三个所谓的“活的灵魂”去阐释毛泽东思想,是对毛泽东思想进行“无害化”处理的第一步,主要跟“两邓三胡”(邓小平、邓力群、胡耀邦、胡乔木、胡绳)关系密切,我把这种无害化处理之后的成果称为“邓胡记毛泽东思想”。这个邓胡记毛泽东思想所要否定的是与文革相关的思想和实践,例如阶级斗争、走资派、特权阶层等概念体系,以及由这些概念所支撑的“对劳动者也必须政治化”的要求。邓小平提出所谓的“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从字面上构不成“阶级斗争为纲”的“负命题”,只有把这个中心思想与“恢复劳动者的纯粹劳动地位”为此需要实现“对劳动者进行非政治化”的改造之后,才构成毛泽东的阶级斗争思想完全等价的负命题。毛泽东晚年的阶级斗争思想,实际上是切割“当权派”与“共产党的合法性”之间的联系,把整个当权派放置在“受审视”的地位加以考察,这是非常厉害也特别有威胁性的处置方式。废除了阶级分析法之后,就把整个当权派从长期“受审视”的被告地位上拯救出来了,同时也就相应地结束了“劳动者也需要政治化”的政策主张。因为马克思其实很少涉及组织和权力领域,毛泽东倒是在这个领域讲了很多话,所以,这一批人就采取一种宣传策略,说毛泽东思想违反了马克思主义。

    《毛泽东选集》第一篇文章就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临终之前的谈话中间还念念不忘“当了大官比资本家还厉害”“上了大学不想跟工农划等号”,这才是毛思想的本质特点和内容:要从个人的社会经济地位中间去寻找其内在的追求,评估此人在未来的革命或者政治活动中间将会站在左边还是在右边去推动社会前进,换句话说,毛思想的本质内容是寻求与个人社会经济地位相关的制度追求和政治倾向,以此为依据去确立各项政策和策略,组成统一战线或者识别敌我。换句话说,阶级分析法才是毛思想的根本方法,那种与阶级分析法紧密相关的个人政治倾向才是毛思想关注的焦点,寻求和识别变革社会和政治的推动力量或者反对力量,才是毛思想的关键问题意识。

    不过,对于毛思想的表达方式,我提一点个人意见。毛本人使用全套的马列概念来表述他自己的思想,我到是觉得这是需要超越的地方。马列特别是马克思致力于从经济过程分析中间得出政治结论的方法,保留了相当程度的“经济主义色彩”,这一部分在中国革命的社会背景和毛时代都是缺乏对应性的。毛本人从领导革命开始,就一直面临着管理学的标准课题:如何动员农民参加红军 如何激励红军战士英勇作战 如何能够源源不断地动员农民群众的人力物力支持革命战争 统治阶级的经验和管理方法,没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而毛泽东想要推广的方法,却又遭遇到多数干部的反对,因此,中国革命在思想上首先要完成一场管理学的革命,这个革命的成果或许可以称之为毛氏管理法,毛本人最接近的表述是群众路线,相应地历代统治阶级的经验就是一种精英路线。在建国之后,问题就变成怎么动员民众的人力物力进行以工业化为核心的经济建设。

    所以,毛思想一开始就具有政治性色彩和管理的问题意识。毛本人极端重视路线斗争,生前以十次路线斗争的说法来总结共产党历史,这个总结背后的问题意识,我个人倾向于认为是:推广毛氏管理法在党内长期遇到多数干部的阻力。文革的时候,无非是引入群众的有组织力量作为路线斗争的奥援。重建毛思想的解释,一个可能的路径是在管理问题意识基础上通过政治分析进行。考虑到今天听众群的知识背景,可能需要把这样的分析建立在西方政治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知识的综合基础上,这样,才能与听众接轨。美国学者斯威齐提到马克思主义时指出:马克思所综合的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空想社会主义都不是激进思想资源,但是综合之后就发生了质变。今天,如果左翼能够在西方已有的政治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知识积累基础上进行综合,有可能产生很激进很革命的思想资源,而且这种资源能够顺利地与听众接轨;我个人也倾向于认为毛思想的再造需要从这样的综合出发。

     

    二、底层民众对于毛时代的制度感受

    毛本人批判走资派,也仅仅是从走资派迷恋那种资本家管制工人的种种权力样式和挟制方法出发的。拾荒人提到“鞍钢宪法”,这个宪法实际上就是否定正规化的科层组织或者官僚制,打破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之间的绝对分工,本质上是试图建立一种在“高度认同”基础上的“强制管理最小化”的干群关系,毛说“既有纪律、又有自由;既有集中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这种“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这种局面如果没有内在的“高度认同”是不可能存在的。

    罗马拾荒人提出的这个“人民的制宪权”的概念很有意思,其实,破除了官僚机构作为依仗之后,文革期间普及中小学教育和农村合作医疗事业,实际上是一个很大的成就。这个成就看起来不那么醒目,但是特别重要,今天回顾,这等同于破坏了市场规则和官僚制规则的创新,这恰好是今天的两大迷信,绝对不容许触犯的天条。这两大天条本身,就构成对人民制宪权的限制。还有,马宁提到,文革没有创设新的制度,其实也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成就,当时在基层权力组织中间,大量使用“以农代干”“以工代干”——把普通工人和农民提拔干部职位上,但是不改变他原先的工人、农民身份,还有就是靠近基层组织的官员必须下到基层蹲点“同吃同住同劳动”,这些也算是制度化了成就。不过这些制度各地执行的力度不一样,河南兰考县张钦礼那里要求县委常委级别每年下生产队劳动日数不少于120天,公社干部下去的时间就更多了;而大小队干部原本就不脱产,两级干部的误工补贴不容许超过2%。官僚制内在的管理专业化要求,恰好是群众化的反面,这是否意味着人民制宪权的落实,最终就是要超越那种与正式制度条纹的制度化样式。

    干部的群众化和劳动化,虽然不是很高雅的制度,但是却有助于打破干群关系的疏远和对立。不过,文革走到这一步,也仅仅是在基层“面对面”的管理层次上带来正面的结果,在权力和组织的上半截还看不到解决问题的曙光,或者按照毛泽东的说法在解决“中央出了修正主义怎么办”的问题上,没有看出来建设性成就,后来的一百八十度转弯就恰好是在组织的上半截决策,强制组织的下半截去实施的:例如农村分田到户,城市工厂里搞承包制、聘用制直到私有化都是如此。

    其实,公有制社会确立之后,组织的普遍化成为一个显著现象,每一个人都在组织内部劳动,受到上级的监督和考评。毛时代的基础性制度是什么 自由派很喜欢的答案是专制,前官方正统派的答案是大锅饭养懒汉,自由派的答案突出了中国的宏观政治制度与西方的不一致(至于微观的劳动组织内部的差异比较,自由派没有这个问题意识),正统派的观点突出了毛时代干群关系中间干部对劳动者缺乏强有力的挟制手段这一特点,这两种事后对于历史的归纳,跟普通的工人农民有极大的差别。在老田的口述史访谈中间,特别是国营企业的工人对于毛时代的制度感受,可以借用贺雪峰教授的“熟人社会”概念来表达。当时基层的管理中间,稳定就业制度和工资基本不动的状况,使得绝大多数工人的基本利益恒定,不受干部管理权力的调节,正统派的观点是有根据的;同时,更为关键的是,这些不变的内容逐步变成不受关注的方面,被大家视为理所当然肯定如此。当时留给普通人的是好人好事和坏人坏事,在今天的乡村中间,没有了集体组织和共同劳动,同样的问题意识依然存在,这是一种相对平等的主体在长期生活在一起的情况下会自发地形成一个舆论网络,这个舆论网络中间对社区成员进行高低排序,排序较高的成员会自动拥有较高的影响力或者“权力”。在毛时代的工厂中间,基层干部班组长车间主任级别也一样放置在受到所有成员参与建设和维护的“舆论网络”中间,这其实才是最根本性的制度感受。邓小平上台之后,试图强化干部的权力促使其加大对于工人的挟制力量,想当然地以为这样将能够促使工人多干活、干好活,结果如何呢 我访问武汉国棉一厂的厂长张保新,他说开始车间主任也很高兴,结果,那些奖金拿得多的人受到几乎所有人的白眼,有些工作原本不是在任何人的职责范围之内,从前车间主任看到谁叫谁去干就行了,现在,被叫的人说你叫某某(奖金拿得多的人)去干吧,结果,车间主任反而指挥不灵了。主任定奖金的制度只是执行了一个月就立马终止了,迅速把这个权力交给全体职工讨论决定,最后的后果是确立了差别极小的等级分配制度,这个差别比工资级别差异还要小得多。结果,邓小平设计的奖金制度在经过熟人社会的舆论网络改造之后,客观后果是更进一步拉平了个人收入之间的差别,人与人的所得差别比以前更小。

    在文革期间也一样,大批判之所以常常以道德批判的方式进行,是与基层组织内部熟人社会经营的舆论网络的内在规则保持一致。群众力量的兴起及其在政治场域中间进行表达,就出现了以熟人社会内部舆论网络中间的“道德标准”代替一切其他政治社会标准,把这个突出成为压倒一切的内容,有人说文革期间“四人帮”鼓噪“禁欲主义”,这是彻头彻尾的瞎说,四人帮这些人因为身处高位,早就脱离了熟人社会的制约,但是,他们当时选择支持群众对于当权派的大批判活动,既然是群众参加,当然就是群众按照自己的经验和阅历去参加的,所以,熟人社会的标准就成为最高标准,用这个标准衡量,绝大多数当权派都是通不过的。问题在于:道德审查对于有优势的群体来说是一个“过高”的标准,绝大多数干部通不过,对于需要组织和指挥等基本社会职能而言,有很大的负面作用,到了1967年夏秋之交的时候,毛甚至说“哪怕是黎元洪式的人物站出来也好。”管理事务的专业化,要求管理中要有一种“专业的人力资本”,而建设一个运作良好的组织就需要一个数量最低限度的管理专业人力资本,黎元洪没有别的重要性,就是拥有一些专业人力资本。

    其实,专业人力资本这种个人化的资本,与政治活动的公共性要求是有冲突的。毛泽东亲自主持制定的《人民公社六十条》中间规定:公社社长要由社员大会选举产生和任免;但是在实践中间:社长主要是由组织部门考核任命的;而且由于公社范围远远大于熟人社会的最大边界,社员大会根本就很难召开,更不要说就社长候选人进行投票选择了。社员大会选举,这是自由派人士很高估的代表性方案,但是,这个方案与组织部门考评相比,更难实现对管理专业人力资本的识别和考查。

    而且,在基础性制度是一个熟人社会的情况下,群众造反活动在工厂里头刺激当权派行动起来,组织保守派力量与造反派对立,客观后果一样是促成了基层干部更注意基层群众的意见和感受,以倾听、交朋友的态度去重新厘定干群关系。这在很大程度上,就已经实现毛老人家那个“联系群众”的短期目标。在熟人社会的网络中间,文革运动不管造反派胜负如何,就已经强化了底层群众对于干部的影响力和制约管道。

    不管是文革还是改革,都需要经过最重要的“熟人社会网络”这个关键制度的过滤。到了1990年代后期,国企私有化和工人雇佣化彻底实现之后,熟人社会网络才从城市里消失,没有了熟人社会网络起作用,各种坑蒙拐骗等道德败坏的行为才普遍化起来。因为重建道德自律需要熟人社会网络的支撑,既然回不去了,很多人就往前看,说要把法律制度这样的“外部干预制度”扩张到调节一切人际关系交往环节中间去,其强度要达到足以威慑一切败德行为,这个想法如果实现了的话,肯定会建设出一个标准的警察国家。没有了熟人社会网络之后,政府和法律的扩张是一个恒久的趋势,目的是对熟人社会网络进行功能性替代。相比较而言,熟人社会网络解决问题是“社区成员进行内部调节”的低成本方案,而法律从外部介入则是“专业机构介入的外部解决”的高成本方案。正是因为依靠熟人社会网络的社会调节功能,毛时代的政权机构看起来很简约很廉价。没有了熟人社会网络的调节作用之后,毛后时代的政府和公检法镇压机构的扩张速度大大加快了,而且还总给人满足不了社会需要的感觉,这个趋势使得中国政权看起来越来越像是一个西方国家的样子。

     

    三、解决组织权力异化的方案为什么难产

    在文革早期,巴黎公社的选举制度曾经给很多人设想改造官僚组织的想象力,其实,这个方面也不乐观。毛泽东曾经讲过“巴黎公社如果今天还在,肯定已经变成资产阶级的公社了;列宁创造了苏维埃,但是今天变成了修正主义的了。”

    在公有制实现之后,组织的权力及其运用,确实是一个首要问题,但这个问题没有短期解决方案。毛泽东本人倾向于认为要建设一个组织渠道之外的第二组织和第二领导权,在四清时期曾经设计要在农村重建“贫下中农协会”在工厂通过选举建立工会,毛在内部讲话中间,说这两个机构的负责人最好不要党委副书记兼任。这个设想后来证明不可能成功,参与这两个新成立组织的成员和负责人,在好的情况下也是由原先的“亲体制力量”例如党团员、积极分子等组成的,经过文革运动的检验就知道,党团员大多数当然地成为了保守派,也就是说,这些亲体制力量是所有成员中间问题意识最淡薄、批判和监督意识最少的部分,因此,无法履行哪怕是修修补补式的组织改进功能。后来,造反派出现了,毛主席、周总理和中央文革小组就一路支持这一批有政治眼光、问题意识敏锐和批判精神很强的群体,这个支持力度很大,到了1966年冬天的时候,当党政当权派已经有走向全面罢工的趋势,毛泽东拒绝后退,支持建立第二指挥系统,造反派被设想为新的指挥系统的一个成分,同时,军队支左(要求军队成为第二指挥系统的支柱)和结合“亮相干部”(就是要求前党政系统官员以承认错误、公开检讨和得到造反派承认为条件),这就是“军、干、群”三结合革委会产生的内在逻辑。

    文革到了1967年秋天之后,当权派对于造反派力量的不兼容程度已经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实际上也不兼容毛、周和文革小组等顶层文革派),多由亲体制力量组成的保守派则往往冲到第一线充当镇压底层文革派的打手。这样的态势,使得文革“演习”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在“一月夺权”毛作出的决策实际上是已经把党政系统的当权派边缘化了、同时等同于省以下政权全部“作废”了,此时,继续推进文革演习的话,那恐怕只有一种手段:就像自由派说斯大林搞过的“大清洗”。我个人倾向于认为毛选择了撤退,同时最大限度地保护造反派的力量,维护政治博弈态势的继续,借以实现规划中的“左中右都得到各自的教训”。

    我给文革期间表现特别突出的派性下一个功能性的定义:派性就是不兼容对方的政治利益和要求。以此而论,当权派的派性是最大的,其次是保守派的派性,再其次是造反派的派性。一月夺权之后,造反派内部也发展出不兼容对方政治利益的派性,老造反有“唯我独左”的势头,新造反派原本就有联合当权派和保守派跟老造反“扳手腕”的势头,在老造反的打压和批判之下,新造反派与当权派和保守派组成政治同盟的步伐加快了,清华的四一四派就是这样壮大起来的,由于同盟内部加入了强大的“反文革派”,因此,四一四派也就不停地调整自己的立场和主张,最后,重新发展出一种完全不兼容“团派”的新立场,两派的不兼容程度逐步提升,终于走向1968年的“百日武斗”。毛泽东最后派了由“工宣队”这样的利维坦去清华终结事实上的“霍布斯丛林”,清华的事态演变是一个有代表性的典型案例:矛盾冲突和派性提升到了最后必须强制终结的地步,这其实就是文革命运的一个隐喻。

    不过,文革的认识价值却因此提升:如果你要解决组织内部的权力对人的压抑,会遭遇到什么问题 有什么解决问题的空间 没有文革,这些基础性的重要问题,一个也回答不了。因此,我又倾向于推测:毛本人预先知道文革会失败(或者称之为“强制终止”),但是,他争取一切机会,把造反派支持到足够强大,让反对派全部出场表演并暴露出一切底牌。这样,通过总结文革的经验教训,有可能作为一个分析问题的起点,设想新组织、新权力的可靠的场域。

    这样一来,文革对于追求人类解放事业,或者更低调一点“实现组织和权力服务大多数人的革命”,能够帮助我们认识到什么新东西 首先:文革说明,当权派不能实现自身的革命,而且,亲体制力量也缺乏起码的问题意识和批判性,因此,寻找并组织第二领导权是必须的,在文革演习中间出场的是造反派。扶持造反派的后果是:遭遇到第一领导权(当权派和亲体制力量组成的同盟)的强烈反弹,从把造反派打成反革命、抓进监狱乃至于在大街上机枪镇压,1976年之后较为制度化的公检法出场,都全面上演。说反文革派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优势地位不惜一切,当然有依据,但仅仅如此是不够的,这里面还有“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作用,保守派中间有很多普通民众毫无特权,他们为什么会认为“第二领导权”是洪水猛兽必须去之而后快 为什么许多普通人认识不到“第二领导权”对于新权力的重要性 鲁迅小说《药》中间,影射革命者如秋瑾被杀之后其鲜血被华老栓当做“药”去救治自己的儿子有无共同之处 如武汉当年的保守派“百万雄师”很多头头今天也坠入社会底层,但仍然只是达到了部分的政治意识觉醒。正是过于强大的反对派力量的存在,使得文革演习无法继续深入下去。

     

    四、人类早期的政治经验不见得完全过时

    在谈到民族主义的问题上,除了极右翼的人士之外,大概还没有左翼的中华帝国主义(王小东算不算都成问题)。假如作为一种左翼的宣传策略争取群众,让那些毫无问题意识的人警醒,显然有一定作用,同时还比较安全,甚至还可以争取资本家中间的同盟军。这种策略也有一定的副作用,戚本禹在评论网络上大量的反帝反汉奸言论时说“反汉奸掩盖主要矛盾”,这种偏向恐怕不能说没有。

    另外,我对于先秦诸子的思想,特别是儒家、道家和墨家思想并不那样消极看待,这三家都是以“前国家时代”“前私有制时代”的社会经验作为出发点,批判地看待当时社会中间出现的“私有制”和“国家形成”两大支撑统治阶级优势地位的变化项。诸子中间只有法家是正面看待国家形成这个事态的,而后世被指为法家的那些人如桑弘羊、王安石等,则是把国家政权的职能扩张与民众的生存需要相联系看待的一种政策视野,这远比儒生的思想更为进步。即便是后来的儒家思想被官方正统化之后,儒家也仍然不完全肯定现实,所谓复古取向其实是一种深刻的惕戒:用前国家时代基础性制度的完善性关照国家时代的不完善性。

    在前国家时代,干部群众化不用追求,本来就是一种事实,而且是政治和社会生活“不分家”的时代,儒家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实也是在前国家时代的村社层次上,才可能帮助一个人确立群众中间的“领导权”,在国家时代这“六艺”与领导权基本上没啥子关系了。孟子只是部分地承认跟随国家出现的“合理合法型权威”(韦伯语,指得到官方任命相关职位的权力),他说“天下之达尊三:德一、爵一、齿一。”道德作为领导权的基础,年长者得到尊重,这主要是在熟人社会中间产生和兑现的,正是因为如此,孔孟都很痛恨“乡愿”——这种人到处当老好人,只积累政治资本却不履行规范社会成员行为的职责,乡愿相当于是用投机卖好方式获得影响力却不愿意承担与影响力相匹配的的职责。

    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儒家思想特别是孔孟思想中间,除了包含前国家时代的政治经验之外,还内涵有一种“功能性的阶级分析法”,这种分析法的特点是以被统治阶级的生存状态和感受作为出发点去看待统治阶级的合法性,这种阶级分析法的着眼点是教导“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统治阶级”,如果不妥协的话,从这条路走到底一定会看到毛泽东的。毛泽东的阶级斗争观点,我个人认为恰好处在儒家找不到出路的那一点上继续前进的,儒家想要劝导“内圣”而实现“外王”,而毛泽东则要组织被统治阶级的力量,激发他们的觉悟和批判意识,这其实是“内圣”无法实现之后寻找外部压力进行改造的方案,从文革的巨大成本和失败看,内圣方案也不那样消极,就像他所说的“要缩小打击面、扩大教育面”,没有当权派和保守派的思想转化,仅仅依靠外部力量的推动或者“换一批人做官”,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的。所以,以群众造反为主要特点的文革,却被冠名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不是没有道理的,问题要得到解决必须在一场真正的文化革命之后。

    历史没有假如,但是,可以借助业已揭示出来的趋势做一点展望。在1967年秋天毛已经做出决策,新成立的革委会都接纳保守派代表;在武汉,1967年一月夺权和720事件之后,造反派内部都曾经因为席位竞争导致分裂和派性斗争;在一月夺权之后,绝大多数当权派都失去了权力和地位而怨气冲天(“二月逆流”几位高官在怀仁堂会议上所表达的无非是这种怨气),而毛泽东又感到迫切需要有经验的当权派参与新的革委会,也就是说,事实上存在着一个“管理人力资本稀缺性”命题。综合起来,实际上有可能让深度参与文革的三大群体都更为满意一些,但是,主要是肇因于当权派的“派性”导致文革演习无法深入下去,不得不草草收场。

    为了最小化派性斗争和冲突,借鉴私营企业的董事会、监事会和经理班子的“职能三分法”,也许可以考虑这样的设计:造反派是全体民众中间对当权派最具批判意识的群体,就由造反派主导监事会并逐步接掌政治教育和训练职能;由造反派和保守派共同组成董事会性质的“革委会”;而业务权力则交由有经验的经理班子掌握,人事制度和组织制度等与管理人力资本相关的考评组织只能附设于经理班子考核体系中间;多数干部可以恢复工作,但要接受董事会和监事会的稽核。文革实践中间对于董事会和经理班子这样的常规权力角色当时很少讨论,监督权的扩大在文革期间被广泛意识到,毛泽东当时已经设想过“夺权主要夺运动领导权和业务监督权”——这意味着从当权派手上剥离出监督权和其他政治性权力,周总理在外交部进行过试点,到1967年10月毛提出“建党五十字方针”(“党组织应是无产阶级先进分子所组成,应能领导无产阶级和革命群众对于阶级敌人进行战斗的朝气蓬勃的先锋队组织。”),这在文革的背景下,实际上也是以造反派为模板的想象力;而造反派中间很多人对于当权派和保守派同盟的反感和批判,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监事会的常规视野,实际上已经意味着重建共产党组织的新标准,前造反派李宪源曾经写过文章提出“教育党”概念。

    不过,文革实验没有达到过这样的深度,即便是实现了也有可能带来新的问题。德国社会民主党作为第一个有成就的工人阶级政党,其党魁之所以走向“修正主义”,是因为缺乏工人生存感受的知识分子随着政党扩大而逐步掌握组织内部的专职管理权力,结果造成“寡头统治铁律”;这样的党组织在面对强势国家机器的镇压前景时,就会转而背叛组织成立的宗旨和纲领,伯恩斯坦鼓吹“和平长入社会主义”,考茨基论证一种“经济决定论”式的马克思主义,目的都是告诉德国政权:资本主义自己会“自动”地变成社会主义的,不是我们要怎么怎么样,这样就必然地要放弃有组织的斗争,最后出现一种怪异现象:底层的工人要采取激烈的斗争手段例如罢工,党魁反而出面要求工人不要做过于激烈的反抗,说这不利于工人自身的利益。这种种都无非是希求一种“安全”:最后组织的存在本身倒是成了目的,而纲领和宗旨变成是可以牺牲的东西了。(参阅罗伯特 米歇尔斯《寡头统治铁律》)

    结合文革的实践,“教育党”概念意味着由社会群体中间最具问题意识和批判意识的造反派群体,接掌监督当权派行使职权的职能,同时,还由这一部分人的监事会机构接管群众的政治训练职能,并且就政治训练成绩对当权派的监督实践中间再造与普通群众的关系,在这样的基础之上设立党员选拔和训练标准——让每一个新党员都善于跟群众打交道同时能够对上保持批判意识。这意味着“党建工作”转交给“监事会”性质的机构来执行,这样,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党团员多数是“驯服工具”的现实。在这样的政党制度中间,可以一党执政,但是,要彻底党政脱钩:甚至可以由党组织机构推荐官员任职,但是,只要任职就自动与党脱钩从而成为党组织批判性的审视对象。在今天中国人力资源充裕的情况下,可以让普通劳动者接受政治训练的时间多于生产时间,这样的训练力度有可能在党组织内部建设各个层级的多套“影子内阁”,影子内阁可以由下台干部和积极分子等成分组成,这样的监督力量就很接近于专业水平。从文革的实践出发,这样的党组织建设可以超越西方选票民主的根本性问题“消极无能的大众”,这是《寡头统治铁律》一书中间最为沮丧的关节点,从而创造出一种“积极的有能力的精英民众”,变无根的民主为有根的民主。仅仅在这一点上,文革的实践超越了传统政党的限制,这个超越能够提供多大的新政治空间,肯定可以给落实“人民制宪权”以更大的空间,但能够达到什么程度,是否足以解决根本性的问题,这还不是书斋中间能够想象或者演算出来的。

    文革所暴露出来的问题,要解决那些问题,其实与人类在当权派“管治之下”的最后解放这个命题等价。看起来是要走一小步,其实,与最后一步也相差不远,制度建设所要超越的各种传统之沉重恐怕超出最大胆的想象,为什么造反派受到当权派和保守派如此严酷的镇压 这只是这个沉重传统所表现出来的一部分。正是因为如此,战略和策略、权宜之计和长远之路都很难分开,以此而论,文革走过的路程离想要到达的目的地,还十分遥远。但是,正确地提出问题,看清楚问题在社会现实中间所处的位置及其环境的各种纠葛,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第一步,不是吗 有很多人对于文革期间的各种混乱、无序以及恶性政治竞争的无原则性,啧有烦言,其实,正是这些混乱和人的私心,以及由私心推动的各种坏表现,才真正地构成现实世界的结构性矛盾和纠结,只有把这所有的问题和困难都考虑到了,设想推进新制度才算是建立在真正的现实基础之上的,如果遇到困难推进不下去,显然是因为现实中间还存在没有客服的困难和障碍,这比凌空蹈虚地设计新制度要靠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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