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13日上午,看到手机上师弟发来的短信:“易江波老师去世了”。我根本无法相信,赶紧翻易老师的微信微博,结果动态停止更新;急忙给易老师打电话,两个号码都不通。我脑袋里开始轰隆隆地慌乱。定神后给易老师的恩师范忠信先生去电求证,因为据我了解,易老师身心都非常健康强壮,怎么可能英年早逝 结果范先生告诉我具体情况:易老师强撑许久、躲起来去洗手间用药、抱歉着说先走、在瘫软前一刻还回头给学生挥手再见等等。这些情景,是多么符合易老师的作风啊!一时,我无语凝咽。好友王雨琴上个月给我说,易老师高考前因病没有发挥好才没有考上理想的川大文学专业,不是小病,我深知了解病史对于预防疾病的重要性,却没有追问易老师到底是什么病史。
奔丧路上,往事历历,我任泪水打湿衣裳。如果你不知道易老师是如何教书育人的,那么你就不会了解他的学生们为何如此深切的悼念他!常给家人说易老师如何好,我爸爸起先不信世间有这等好人,后来他信服了,因为这位之前和我无缘无故的老师真真是待我如父!
如今再经过长江,看着江水一浪推一浪,想到您的微观抵抗,才知此地空余黄鹤楼,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篇文章我磨了几天,开始以为自己可以写,因为您的音容一幕幕浸没着我。但是,第一晚,对着电脑几个小时却敲不出一个字,一想到易老师不在了,我就敲不出字。
您在课堂上一直自称鄙人,却一直唤学生为在座诸君。这就是您使人如坐春风的方式。在湖北警官学院,您不但保持着学术研究的高质量,也尽心尽力的指导学生。第一次给您发短信请教问题纯粹是因为好玩儿,因为您给好友王同学回复的短信让我们在校经常苦闷的学生乐了好久,也深受鼓励。我羡慕不已,忙短信去请教您读书问题,没想到您在认真回复我之后又发来一条鼓舞人心的短信,现在只记得您说,真正的老师会带你们提刀而上。这也是我最初认为您很像《死亡诗社》中的那位导师的原因之一。如果没有您,我不可能阅读到福柯、布迪厄、弗洛伊德等思想大师,也不可能读到国内的苏力、郑也夫这等人物的作品。记得大一快结束时把您指导我的阅读笔记交上去当法理学的读书笔记,那位治学很严谨的马忠泉老师竟然给我批下“我放佛看见一位思想大师,尽管只是远处的一个模糊影像,你可以使她变得真实。”我被这赞语吓到了,但同时也失落,心想“就这么一点评语 ”。失落是因为被易老师喂大的求知欲在表示不满足。之所以这样放肆自夸,是想说如果没有您的细心指导,如果不是您为人风趣幽默,对学生们偶尔的灵光一闪都给予赞许,甚至常拿自己的短处来对比学生们的长处以激发潜能,如果没有您,我不会走进知识的殿堂,不会勇敢地探索学术,也不会懂得学术里更深的江湖。就像那首歌词,You raise me up,more than I canbe.
您给了我求知生涯的最初蜜罐,这也将是我永恒的燃料。
用世俗的评价指标来衡量,我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学生,但您却毫不嫌弃。第一次是考研失败,您的朋友宋立军教授告诉我说,您对于你没有考上研究生的事情很抱歉。我当时懵了,虽然我跨专业考研是您给的建议,但其实我早想夸专业考研了,比如哲学、社会学、政治学等,只是没有勇气。您曾说过会建议有思想、文笔好的学生去做记者。一天清晨,您短信建议我去考新闻专业,得到如此肯定,我坚定地跨考了,还告诉您,我是因心上人在南方,才决定要考到广东,这完全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后来落榜,但问题完全在我自身,因为我的家庭和个人情感都遭遇变故,所以无心备考。您对此也是知道的,但您却抱歉,我一直认为内疚的只是我自己,太辜负易老师了。连我自己都放弃了的时候,您还一心想帮我调剂。落榜本身并不让我难过,只是觉得太给您丢人了,直到最后调剂线划出来我告诉您结果,您还宽慰我说您第一次考研不也是没考上,少年得志大不幸之类。
之后中南有一个会议,田源姐姐请您转交礼物给我,您就给我电话,说您之前给我和同学群发短信叫我们去旁听,结果没人回复(我家在农村有时信号不好收不到短信),也不想太干预学生就没多问。这一次,田源姐姐来了,您让我明天一早从家里赶到中南,说有朋自远方来不可负,我说不好意思去是因为让中南认识的师友知道您的学生连个研究生都没有考上,太丢您的人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您当时说,那等到功成名就时再见朋友岂不是俗中又俗之事 您就是这样不在乎学历出生、身份地位、钱权职称,在您看来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如此才会超然物外,洒脱不羁,也才会有心性之自由。
告别仪式上说您辅导出来的高大上的学生成绩。其实您哪里在乎什么高大上,您连考公务员的学生都指导,希望学生们成为体制内的一股清流,可以不做好事、不做事,但是不可以做坏事。至于您为什么这么尽心尽力地引导栽培学生,您曾经说您希望学生们走正直而有尊严的路。
可是大家知道您是怎么辅导自己的儿子吗 在微博上看到您说没有时间辅导儿子功课时我大吃一惊,一直以为您是很悠闲才会尽心尽力地指导学生,没想到您竟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时间辅导。从此我都很少请教您,也告诉同门事情尽量自己解决不要再给您添加工作量。但是您却经常地短信、微信、微博@学生们讨论学习、社会、思考焦点问题,更言传身教地告诉我如何做人、如何成人。三生都不一定有幸能遇到您这样的好老师啊!看到微博上那么多哀念您的学生,已经毕业几年了师兄师姐得知您去世的消息依然痛哭,从远方赶来送您,穿着警校衣服成群结队而来的泪眼汪汪的师弟师妹们,您在警官学院的同事们也流着长泪,您远道而来的兄弟们也在灵前痛哭。这些还不足以证明,您不仅是一个好老师更是一个好人吗 可是您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这何止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学术导师,更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生导师(其实我和很怕导师这词儿已经被用坏,失去语言本身的涵义而无法准确的描述您)。您就是我遇到的人品、意志卓异的高手,可遇不可求,那些过去了的都成为珍贵的怀念,虽然他们有时也为悲伤的助威。但我们不能放纵它,否则会在失控中毁掉一切,包括自己。之所以讲述这么多旧事,是想通过平实的叙述,在这个没有英雄、不知侠义为何物的时代,再现您的本色,传递薪火。
从小被我爸爸灌输世间人都为自己,哪里有好人 但越了解您和师母,越是感叹世间竟有这般好人。我也知道人都有心兽,但您的心兽被您的心力牢牢拴着。记得我曾和您微博讨论过一个关于笑的人性折射的问题,接着和您见面时您被笑话逗乐,我好像看着您牵着您的心兽出来遛个弯儿,撒欢儿后您就栓好了,我们心照不宣的接纳人类无法摆脱的恶,承认接受彼此本身的恶是需要绝对的坦白、真诚和勇气的。了解这点才可以更好的了解您的学术主张、思想与坚守。
在这个时代脉搏太现实的世界,那么多人追名逐利而不顾他人死活,可您却更注重精神内心,坚守呵护自己内心的善根,强调的个体意志,并且真正做到微观抵抗。本来您可以再有一套房子,但是您说房价已经这么高了,还有那么多人没有房子住,即使再多人屯房,您就不愿意这样。就这样每次上班都要从武昌到汉口,往返都要两个多小时,常常是12点多才睡觉,早上六点左右又早起上班,几次都看见他等人时还捧着书和笔,他的同事马老师也说因为这学期学院和科室工作量和课程量都加大,他经常看到他太晚回不去而住在办公室。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痛定思痛,能做的也就是实现您对学生的希望,尽力照顾奶奶、师母和易简弟弟。如此才不至于辜负您。
就以这种方式和您对话,不去想您已不再,我依然能感觉到您的存在,我想这就是个体精神生命的力量,相信您的家人也会用您的力量挺过来,虽然每次想到我只是您的一个学生尚且如此悲痛,何况与您朝夕相处、相依相偎的人们呢
感谢您在这样的世界里给我提供弥足珍贵的精神家园,现在才想到这也是我一直就有的某种追寻。即使人生无意义,您也已经给这短暂的一生赋予温情而厚重的意义,足以抵抗现世的荒诞无情。在您走之前,我对亡灵的世界是畏惧的,您走了,我觉得那个世界不再可怕,那么难受的窒息都无法让您面孔狰狞,无法带走您的浩然正气,看到您躺在那么狭窄的空间里,我想那怎么够您施展拳脚 但我们这沉重的肉身都终将腐烂,所以这肉身都终将成身外之物,而您这辈子的行善积德足以让您往生极乐。昨天我看到“灵媒”二字,我竟然想通过这个渠道问问您在那边好不好,还需要什么吗 奶奶在您面前痛哭说您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真正懂您的人知道您是怎么不负众人却唯独疏忽您自己而走到这一步的。
在您跟前发的愿,我都会努力去实现。眼泪还不如身外之物,它带不走内心的悲痛也换不回您。感谢您给学生的所有指导和恩情,学生定要加倍努力,不负师恩!您放心走好!
易老师,愿您在那边安好!请常去您家人的梦里陪陪他们,也请您偶尔回到学生梦里来把酒谈天。
2015.4.16-17 于枣阳家中
本文作者为易江波老师学生。